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荒原- > 第三章 下

?    太阳从东半天升到日当午,又开始西斜。西斜的太阳如同下坡的碌碡很快地向下滚,气温陡然降低,地下潮气上升。昏迷中的肖仁杰在深秋的寒风中和地下刺骨潮气的袭击下再次苏醒了。这暂短的半天时光,他好似度过了艰难而漫长的一个世纪。身上的棍伤已经结痂,地上的鲜血已经渗干,留下黑褐色的血迹;黑粗布衣裳上浸透的血液变成僵硬一片,肌肉和骨头全部恢复知觉,周身钻心的疼痛。他紧咬着牙强忍着,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向下滚,真要命啊。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切发生的刹那间,田务农的棍子带着风声辟头盖脸地打下来,他本能地努力躲避,可仍然棍棍打了个结实。田务农下手之狠,是他始料不及的。他知道对不起人家,耍了人家的女人,挨顿打也是应该的,但是没有想到田务农会将他打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田务农你等着,只要老子不死,迟早都要出了这口恶气!”他从心底里呐喊着。

    肖仁杰明白,想靠别人相助已经是不可能了,要想活命只有靠自己。现在只有爬回窑里去,才能有活的希望,于是,他静静神,缓着气,做着试图翻身的准备。他把拳头握紧,浑身一起用力,将身翻转。但是失败了。身子刚一动,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裂了开来,那疼痛是难以忍受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大腿外侧有一处伤得特别重,血流得很凶,他用手用力去按也止不住。这时他想起了儿时常唱的一首儿歌。面面土贴膏药,不等三天就好了。就用手使劲地在地上抠,抠一把潮土便向伤口上捂去,血很快又把土和成了血泥。他抠一把又捂上,又成了血泥。

    止血失败。肖仁杰把头一偏,眼一闭,丧失了求生的勇气:“随它去吧,看它能流到几时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身上的疼痛刚一减轻,肖仁杰又恢复了求生的信心。“反正是流血,不动也是流,动了还是流。可是动一下,生的希望就大一分。管他呢,是死是活先爬回去,只要回到屋里就有可能活下去。”他心里这样想着,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猛一用力翻过身,顿时只觉心慌气短,虚汗直流,眼冒金星。但他没有停下来,继续一点一点地朝回爬。

    从他躺的地方到窑里头,只有两丈远,可他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爬回去,身后留下了一条一尺多宽的血印。他缓了一口气,手把炕沿,咬紧牙关身子挺起向炕上扑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整整一昼夜水米没打牙,此时他感到身上时热时冷,周身酸痛,口干舌燥。“水,”他糊里糊涂地叫道。当他定睛看时,才发现空荡荡的窑里头哪儿来的水,即使有水又怎么能到他的口边来?面对眼前凄惨的情景,他不觉潸然泪下:“老天,你对我肖门为啥这样不公啊!”他向苍天发出了质问。

    他十岁那年的春天,父亲领着他去巡山。他们走在高高的山梁上,脚下是大片大片绿油油的松林。春风中,松涛咆哮着。父亲指着那座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山自豪地说:

    “崽娃子,这山全是咱家的。它可以养活肖门几辈人,是吃不完用不尽的!”

    那时尽管他尚未懂事,还不能完全听懂父亲话中的含义,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他生活在一个幸福的环境里。从他每天吃得比村子里孩子们都好的饭食中,从他穿得比任何孩子都好的衣裳上都能感受到,他脚下的路充满着快乐和幸福。

    他跟随父亲从对面山梁上朝回走。在这座山脚下有一条小河流,那是从山涧中流淌下来的泉水,清彻见底,哗哗作响。小河对岸有一个妇人在洗衣裳。这个妇人很美,穿着一件粉红色绸衫子,长着一双动人美丽的大眼睛。那是南山里任何女人都不可比的眼睛。那妇人便是他的母亲。父亲巡山实际上是接母亲回家的。

    就在他们飞跑着扑向母亲的时候,突然从母亲身后的树林里冲出两个土匪,架着母亲就朝树林里跑,母亲挣扎着,叫喊着:“救命!”父亲就像发疯的狮子冲了上去。他亲眼看到一个土匪拉着母亲的双手,一个土匪扒母亲的裤子。父亲拔出随身携带的砍刀向爬在母亲身上的土匪砍去,一个土匪吓跑了。父亲从砍死的土匪身下救出了母亲。母亲惊魂未定,扑进父亲怀里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就这样他们得罪了深山里头的土匪。这天天色将晚,他在门前玩耍,突然看见大路上来了一队骑马的人,便冲回家告诉父亲:“爸。背枪骑马的人来了,好多好多!”

    父亲把手一挥:“快逃,土匪来了!”

    可是晚了,土匪很快将他家包围起来,见人就用枪打。父亲和母亲带着家人向外冲,双双惨死在土匪的枪口下。他家的长工佣人,大小十三口人除了他之外全部被土匪杀害了。那时他藏在草料房里,土匪没有搜寻便放火烧。他人小四处乱窜就是出不去,火烧得眼睛睁不开,稀里胡涂地撞在一堆刚刚烧完的草垛上。这个草垛是架在一条水沟上边的,他从草垛灰里掉了下去才拣了一条小命。

    山林被土匪霸占了。他成了一个孤儿,四处流浪,没有家,没有田地,为了活命,饿了就到野外找食,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就偷。于是他成了小偷,偷人成了他养命糊口的饭碗子。

    当贼娃子,也有他风光的时候。

    随着时光的流失,他练就了一身偷人的轻功绝活儿。手把屁股一拍,响声落地,人便坐在一丈多高的墙头上,在房脊上行走如履平地。他偷过为非作歹的恶霸地主,偷过当地的贪官污吏。

    就在他刚来到长陈村时就曾露过一手。他和陈兆文的儿子陈宝善打赌,三天内把陈家正在浇地的水车芯子偷走。陈宝善派人死守井口,到了第三天天亮时还是被他偷走了。他偷人手艺之高自称魁首,可万万没有想到为了一个女人栽在田务农的手上,而且栽得这样惨。

    他正想着,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侧头一看来人虎背熊腰,紫红色脸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穿黑粗布夹袄,黑腰带,头戴白羊肚手巾,年近三十。他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救过他性命的陈兆文家的长工头张孝义。

    救星来了,肖仁杰紧锁的双眉展开了,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可是这一切很快又消失了。他想到了职高位显、受人敬仰的陈兆文,在处理这件事上明显地偏袒着本村人,何况和田务农有着很深交情的张孝义,他能主持公道吗?

    他对来人又失望了,装着睡着了的样子。

    “肖老弟,快醒来。”张孝义低头呼唤,充满着关心和爱护。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双和善友好的目光。他感动了,眼含泪水。心里话:“恩人就是恩人,就是与众不同。”

    张孝义把他身上的伤情察看一番,又用手摸着他的头,说:“你伤的不轻啊,有好多处伤口已经化脓了。你还在发高烧!”

    说罢,张孝义走进灶房添水生火,烧了一盆热水给肖仁杰擦洗伤口,把和肉结连在一起的衣裳泡软撕下来,把化了脓的伤口清洗干净。然后把破被子拉开铺好,把他挪到上边躺下。

    肖仁杰只觉得身上轻松爽快,身底下柔软舒服,伤口也不那么巨痛了。

    张孝义将一切安顿好,叮咛道:“你躺着,我去给你请大夫。”

    窑店镇有一名医,六十开外年纪,鹤颜童发,神采奕奕。他自幼生病落下残疾,两只手不住地颤抖,所以人称战战,本姓王。王战战在镇上开一中药铺,以售药为业,自己坐堂应诊,前来就诊的病人络绎不绝。他的医术在咸阳东乡享有盛名,由于年事已高,平日很少出门行医,无论镇上什么人物,有多大的头脸,凡想看病者,均到他的药铺来就诊。

    肖仁杰没有想到,张孝义给他请来的大夫正是谁也请不动的王战战。

    “哈哈”王战战笑声朗朗,声音宏亮。他走进窑门就冲着疼痛难忍的肖仁杰说:“是你娃命不当绝,遇上了孝义这个大善人。要是别人莫说请,告诉你,八抬大轿抬我还不来呢!”他察看了伤势,望了脸色,面带喜色,又说:“一点皮肉之伤,小意思,不要担心害怕。不是我老汉吹牛。只要我一来保证药到病除。”

    王大夫原来是个乐观豁达之人。这也是他治病的高招,谈笑之中让病人思想放松,解除心中的忧虑。

    听他一席话,肖仁杰死灰般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模样。

    王战战号了脉,开了药方,对张孝义说:“这是内服药,这是外用药。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别客气,到我药铺去抓药。拿回来就煎,连服带洗,很快就会好的。

    肖仁杰对张孝义和王战战百般感激。他是个外乡人在图家沟遇难后,无论他有多大的过错,可是救人要紧啊。但是张陈村一百多口人,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出来救他。平日看起来关系不错的人,这时候都躲得远远的。整整两天时间了,他想得最多的便是死,满以为今生在劫难逃,再难做人了。在他处于绝境之时,是大善人张孝义又一次救了他,使他看到了生的希望,燃起活下去的勇气。

    张孝义抓药回来,顺便给他带了两个肉夹馍。饥肠辘辘的肖仁杰,一边香喷喷地吃着,一边看着张孝义给他煎药。

    张孝义在院子里支起三块砖头,把药锅子放在上边烧。刚下过一场雨,柴禾潮湿,只捂烟不生焰。他爬在地上用嘴吹,一股青烟腾空而起,换气时又直扑面门,呛得他两眼落泪。

    肖仁杰一阵心酸,泪水涟涟,心里说:“他与我非亲非故,两次救我于危难之际,不是亲人胜过亲人啊!”张孝义用药水轻轻擦洗着他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伤口。肖仁杰一阵激动,紧紧拉住恩人的手,声泪俱下:

    “孝义哥,你是我的再生父母。只要我不死,今生当牛做马我也要报答你!”

    张孝义语重心长地说:“人一生在关键的时刻,一定要能分清善恶是非,认为是对的一定要去做,如果是错的一定不能做。马有失蹄之时,人有失手之机。错了就要改,方为英雄好汉。我不图你有所报,只求你好好做人就行了!”

    “我一定听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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