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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纱橱里，一娇俏美人倚在床边，荑手纤纤，螓首在一方湖蓝的缎子上绣着，玉指一掐一抬，绣成一支饱满翠绿的莲蓬。女子满意的点点头，手指轻轻揩过抱着莲蓬嬉笑的白胖娃娃，娃娃粉糯圆润，分外可爱，两颗葡萄似得眼珠水汪汪乌溜溜的。
“姨娘，快别绣了，有了身子哪能动针线。”一个草色小袄的丫鬟端着碗进来，见她忙快步走过来。
“草染（注1），回来了，哪有那么金贵。”绿素闻言一笑，略扶了扶玉颈，想是低头久了，脖子僵得很。
“姨娘，可是累着了？”草染忙伸手轻轻的在她颈上揉捏，皱着眉道。
“从前我也是丫鬟，做惯了这些，有什么累的。”绿素扶着草染的手站起身，在纱橱里走动。
“姨娘莫要胡说，今日再不同往日。”草染小心的扶着，步子迈得极小，柔声劝道，“姨娘放宽心，老爷和夫人都是心善的人，必定好好待姨娘。”
绿素峨眉微皱，眉心蹙起，无言的抚了抚还未隆起的小腹，眼中颜色变幻。
“姨娘，这天渐渐凉了，纱橱里恐凉着，把帘栊挂上吧？”草染见纱橱糊着的娟纱也有些略久了，上面的绘着几支宫粉的梅花，星星点点的缀在细而有劲的枝头，一只蓝绿的喜鹊栖在枝上，另有一只黑白纹的在半空不远展翅飞舞，约是放置的时间久了，花有些青白，鸟儿的翅膀羽纹也有些不明。
“暂且留着吧，看惯了，忽然少了倒是不习惯。”绿色伸手抚上娟纱，娟纱上已略有些破损，本是新鲜的颜色倒显得有些破败。
“那姨娘多少披件衣裳，怀着小主子了，到底得多精心一些。”草染略有忧心的望着绿素，只觉得绿姨娘自有孕愈发郁郁了，连家常衣裳穿起来都宽松了许多。
“草染，你今日越发啰嗦起来。”绿素略有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姨娘，我，是奴婢太心急了。”草染忙俯下身子。
“草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你是为我好。”绿素扶她起来，安慰的拍拍她的手。
“姨娘，你的手怎么这生凉，快披件衣裳！”草染忙慌张张的跑进里边。
“草染，你……”绿素看着她慌张而去的背影，眼中愈发暖起来，长久的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贾敏坐在上首，倚着一个鹅黄绣柳叶的靠枕，看着转过画屏走进来的一人。
“给姑奶奶请安了。”赖大家的赶紧一福，脸上堆满了笑。
“赖嫂子，快起来。”贾敏忙示意芷蓝扶起来，玉手扶着腰，“我身子不好，赖嫂子莫怪。”
“奴婢托大被称一声嫂子，也就知足了，旁的就像天上的云似得，它看着奴婢，奴婢抓不着它呀。”赖大家的嘴上打趣，牵着帕子笑道。
“赖大嫂子越发嘴上有趣了，快坐下。”
“奴婢多少年没见姑奶奶了，不过嘴上讨个喜，能惹姑奶奶一笑也就值了。”赖大家的掀起衣襟，只半边身子坐在椅子上。
旁边，芷蓝见状掩唇眼睛一弯，“赖嫂子这坐着，倒比奴婢站着辛苦多了。”
“你这蹄子，谁纵的你。”贾敏朝她额头一指，略带嗔怪。“赖大嫂子越发多礼了。”
“姑奶奶快别这般说，做奴才的自然是多礼比少礼好。”赖大家的面上一肃。
“到底是跟着母亲的人，瞧瞧这规矩。”贾敏倚在靠枕上换了个姿势。
“瞧姑奶奶说的，奴婢是老太太的人，自得当得起老太太的面子不是。”赖大家的挺了挺头，抬手一扶。
“母亲进来可好？”自上次来人，与那边已经是久未联系了，贾敏心中一沉。
“老太太身子一直都好，只是挂着姑奶奶。”赖大家的向前倾着身子。
“都是女儿不好，劳母亲记挂。”贾敏语气略冷，面上的笑倒是沉了下去。
赖大家的心里一个咯噔，“哪个做父母的不记挂孩子，说句放肆的话，就是您将来有了孙子，也是老太太的女儿不是。”
“可不是。”贾敏略点头，白玉的面上两湾妙目秋水翦翦。
“姑小姐可在了？老太太也是心里挂着，总是提到。”赖大家的扯了扯衣襟，略发福的脸上两眼发亮。
“芷蓝，去唤小姐过来。”贾敏唤道。
不一会儿，便见帘子一打，一个五岁女童从帘子后边走进来，上身穿着一件妃色素雅的小袄，竖领，右衽，滚绣的秋菊轻巧的、无声的从右肩蔓延全身，开的恣意咄咄、张牙舞爪，花蕊尖上缀着莹白的珍珠。下着一条杏红色园花繁落的长裙，裙摆上落着一只尖翅锦蝶，惟妙惟肖。一走近，方看清面容，一张小巧瓜子脸，两弯罥烟似皱微皱的柳眉，两汪清澈含情的明眸，樱唇一点，画黛弯眉，梨颊微涡，真真是闲花照水，清丽无双。
“给小姐请安了。”赖大家的忙起身行了大礼，低着头不敢再打量，心中暗想这位小姐和姑奶奶真真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你外祖母身边的赖嫂子，你叫嬷嬷便是了。”贾敏温柔的拉过黛玉，指着赖大家的道。
黛玉闻言一福，姿势纤美，像一幅画似得。“赖嬷嬷好。”
赖大家的心中吃惊，赞叹不已，竟是把家里那些个都比下去了。“哪当得姑小姐的礼，真真是姑奶奶的闺女，旁的人家再也养不出这样的。”
黛玉坐在贾敏身边，眼睛却微打量来人。见她一身紫棠色蜻蜓纹长袍，外罩着一件如意襟黛紫的短马甲，虽颜色普通，倒是花纹精致，发髻梳的光滑顺溜，左侧一个沉甸甸的鎏金华钗，顶心一朵艳丽的金叶蓝花，十分华丽，竟不像是嬷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主子呢。黛玉心中琢磨，面上不露出一点声色。她早就听过母亲提起外祖母家，只是不想连个仆从都是这般做派。
“赖嫂子夸赞，家里的孩子哪个不是极好的。”贾敏微一掩口。
“姑奶奶养的孩子到底跟别人不一样，跟姑奶奶可是一样一样的品格，瞧瞧这身段，这模样，倒像是老太太的亲孙女。”赖大家的便说便走过来，一双眼睛从上到下细细的打量着黛玉。
黛玉感觉她的眼睛将自己从头打量到脚，莫名心中不喜，只轻靠在贾敏身边，略扯了扯嘴角。
“赖嫂子这句话可别让两位嫂子听见，她们定是不依的。”贾敏一手扶着黛玉的肩，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老太太时常念叨姑小姐，便是宝二爷，也得靠后。”赖大家的眯着眼，头上的金簪子折出闪耀的光。
“是女儿不孝，多年不曾侍候母亲。”贾敏神情有些落寞。
“哎呦，瞧奴婢这张嘴。老太太心里疼姑奶奶，姑奶奶若是回去了，怎么疼爱还来不及，怎会怪罪。”赖大家的忙朝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都怪奴婢惹得姑奶奶伤心。”
“赖嫂子，代我和夫君玉儿回去给母亲磕头了。”贾敏娥眉略舒，朱唇微启。
赖大家的忙起身做了一个揖，瞧瞧贾敏的神色，方颇有惴惴道，“姑奶奶，老太太年纪大了越发喜欢孙女外孙子在眼前凑趣，若是看见姑小姐，不知得欢喜成什么样呢。”
说着，不住打量贾敏脸色，起身凑到贾敏跟前，“姑奶奶现在怀着身子，再过些日子也该生了，不如让奴婢接了姑小姐回去？老太太念叨的紧，看到姑小姐也就当做姑奶奶一样的了。”
贾敏手下一顿，方抬头，一双明眸似碧水微澜，一时间辨不清神色。
赖大家的心里一惊，想起来时的敲打，便壮着胆子躬身，“姑爷想来定是公务繁忙，姑奶奶又得照顾小少爷，小姐若是去了那边，有老太太姐姐妹妹的一块作伴，倒也不孤单。”
贾敏舒了一口气，略坐直身子，芷蓝忙上前往上提了提鹅黄靠枕。
赖大家的见贾敏不语，方不敢言语讪讪站在一边，有些惶恐。
“玉儿还小，到底离不得我们。嫂子虽一片好心，只是玉儿的身子实在让人忧心，便是老爷也难放得下心来。”贾敏靠在枕上，扶了扶有些歪倒的古纹凤尾银簪，几颗水滴形的湖绿宝石镶在长短不一的穗子上，仿佛水波粼粼。
“哈，是奴婢想的差了。”赖大家的只得赔笑道，心下暗自将贾敏的话又念叨了几遍。
“赖嫂子这趟便多留几日，老爷那边准备了不少东西还得劳嫂子带回去。”
赖大家的忙称不敢，对着贾敏一一称是。
注1：唐王维《辋川别业》：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
－－－－－－题外话－－－－－－
素闻黛玉有玲珑七窍之心，其母自然也是不凡。敏美人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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