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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在八珍玉食饭毕，林如海一家子上了马车预备回府，仍是来时那个小仆候在门口，手里小心地抱着一个食盒，见他们出来，笑眼弯弯，忙上前一福，“林老爷，这是主家准备的佛跳墙。”
芷蓝上前接过小仆手中的食盒，食盒外面仔细包着一层保温的蓝布棉套。芷蓝见他嘴角仍粘着一块糖渣，抿嘴一笑，趁人不注意偷偷冲他使个眼色，指了指嘴角。小仆一愣，忙捂着嘴，舌头一舔，复又露出大大的笑容来，“您走好。”
芷蓝摆摆手，待林如海一家上了马车，转身掀起衣摆和赭青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远远地还未到府门前头，就在管家站在门前，正朝这边观望。管家看着年纪很轻，他一身石青云雷纹长衣，两道英挺剑眉，眉眼细长，微微一笑时眼角略上挑，很是玉树临风，倒不像是寻常人家的管家。见马车过来，他恭敬立在一边。林如海扶了一把，下了脚踏，回身把贾敏、黛玉扶下来。
“老爷，夫人，小姐。”管家近前一揖，躬下身亲自将脚踏放回马车上。
林如海见林进神色，修眉略皱，星目微凝，“何事？”
“老爷，今儿有客来访，正在偏厅候着。”林进低眉。
“玉儿，你先陪你母亲进去。”林如海脚下一顿，回身对黛玉道。黛玉点点头，方扶着贾敏小心往正屋去。林如海见黛玉扶着贾敏转过垂花门，方抬脚往偏厅走，边走边问道，“哪家来访？”
“老爷，是夫人娘家人来访，晌午便到了。”
“哦？”林如海摸摸下巴，星目微眯，“是哪个？”
“是贾老夫人身边赖大和赖大家的。”林进跟上林如海脚步，错后几步。
林如海听见，神色晦暗不明，日光在他头顶氤氲开来，看不清神色。
厅外，几只绘着碧叶卧荷的八方宫灯挂在厅前，朱红的流苏穗子在风中飘荡。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坐在厅内左侧一张扶手椅上，一身绸缎长袍，方脸短须，眼眶内陷，眼角下垂，不时地大量厅内摆设。“哼，不过是个穷酸从三品，这么大的架子？”那人“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茶叶梗儿，一掀下襟，单脚跨在椅子上。
“当家的。”旁边一个妇人，一身青莲色平针菊花的氅衣，湖蓝、墨绿亮、朱红色狗牙镶边，金线勾勒回字纹遍及全身，十分珠光宝气。她抿紧了唇，虚扶了发髻边的掐丝鎏金宫花，鼻孔哼出一声，“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是老太太吩咐，少不得来一趟。”那男子不屑一撇，含糊地咂咂嘴。
“大小姐身子不好，也不知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那妇人挨过去，眉眼一挑，偷偷比划了一个二。
“管她什么意思，左右跟咱们没关系，主子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那男子眼光一横，口气也硬起来。
“当家的说的是，只是……”那妇人还有些犹豫，嘴里支支吾吾。正待往下说，林如海一脚迈进来，眼光往这边一扫，方落座在桌案边。林进亲自捧着茶，双手递过去，便垂首站在后边。
“哎呦，给姑老爷请安了。”那男子一个激灵跳起来，拉着旁边的妇人嘻嘻哈哈地行了个礼，一边偷偷打量上首林如海的颜色。见林如海脸色不辨喜怒，只捏着杯盖轻叩茶杯，心里不耐。
林如海手托着茶杯，淡淡道，“可是赖大和赖大家的？”
“可不正是小的，老太太听闻夫人身子不爽利，特地遣奴才带了药材过来。”赖大捧上一个箱子，外边包着一层素面包袱。
“老太太有心了。”林如海示意林进接过来，“替我和夫人多谢老太太。”
“不知姑奶奶？”赖大家的见林如海丝毫没有提他们见贾敏的事，便问道。
“夫人在卧床休息，大夫说得以将养为主，今日就不必拜见了，见了也恐情绪激动，也不妨给老夫人过了病气。”林如海三言两语叉过，不提拜见之事。
“这，老太太最是担忧姑奶奶了，自接到姑奶奶的信儿就常日里念叨，若不是太远，必是亲自来了。”那妇人眼珠一转，见林如海婉拒，忙转了语气，说着用袖子拭了拭眼睛。
“是晚辈们扰老太太忧心了。”林如海看着一脸忧色，口中愧疚道。
“不知姑奶奶身子近日？老太太实在念叨的紧，咱们好歹带个话回去。”赖大躬着身子。
“不过是老样子，倒是多亏老太太捎来的人参。”林如海面色微和。
那妇人听了，手下一紧，不由的揪紧了衣摆，陪笑道，“自然是顶顶好的，才敢拿来给姑奶奶，全是老太太的一番心啊。”
“可不是。要说姑奶奶是老太太的手心宝，那姑小姐就是老太太的心尖尖了。别说是人参，就是金参玉露那也省的。前儿宝二爷时辰的时候还念小姐呢。”赖大忙附和，谄笑道。
“她人还小，哪里扰老太太记挂。”林如海端起杯盏，轻抿，“宝玉可是政公的公子？听说是个极好的。”
“姑老爷未曾见得，宝二爷出生口衔美玉，上面还有字呢，几年前有个和尚说将来必是有大造化的。”赖大拍着胸脯，洋洋得意。
“哦？倒是稀奇。”林如海长眉一挑，眼光似是随意的淡淡扫过来，在赖大家朱红镶边和赖大身上大红荷包上停顿了一下。
“正说是的，要不说有大造化呢，连北静王爷也时常交口夸赞宝二爷好。”赖大挺直了腰，面上与有荣焉。
“老太太身子可好？”林如海微微一笑，未接过话去。
“老太太身子一向硬朗，只是想姑奶奶想的紧。”赖大家的一拍脑袋，“倒是奴婢忘了，姑奶奶陪房绿姨娘家亲戚一块来了，想求见绿姨娘。”
“林进，直接安排带去绿腰（注1）园罢了。”林如海挥了挥手，示意林进去安排。低头又扣了一下杯盖，低垂的额发掩住了眉眼。林进应了一声，方带人下去。
“老太太还嘱咐奴才们给小主子带了些礼物，说独有这么一个外孙子，只恨不能亲自来看。”赖大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
“沾老太太福气，夫人和腹中胎儿定都是好好的，等过几年去给老太太磕头。”
“哎呦，老太太岁数大了，越发喜欢孙女孙子在眼前凑趣。若是往后姑小姐和小少爷去了，定是极欢喜的”赖大家的忙笑道。
“老太太爱惜小辈。”林如海面朝南边一福。
“这次大奶奶、二奶奶并家里各位主子也捎来了些礼物，都是婴儿用的锁片、银镯、小衣，说是给小侄子的。”赖大眼珠一转，忙命门外仆从抬上来几个箱子。
“有心了。”林如海打量抬箱子的几个体粗身壮的妇人，箱子得有半人来高，她们抬起箱子来丝毫不吃力，步履如风，不禁手指在桌子上扣了扣，眸光愈暗。
“家里时常念叨姑奶奶，想着姑奶奶好。”赖大和赖大家的面上赔笑。
“这次你们来一趟倒是辛苦，行南，去账房支十两银子。”林如海一摆手。
“奴才算哪个名牌上的人，便是泥里的蚂蚁也比奴才强，哪里当得姑老爷赏赐，回去叫主人训斥咱们眼皮儿轻。”赖大面皮一抽，忙拉着赖大家的行了大礼。
赖大家的在底下偷偷瞄了林如海一样，自个儿打了自个儿一巴掌，“奴才粗俗，姑老爷赎罪，只是理儿却是过不去。”
林如海目如朗星，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嘴角微微一挑，“你们到底是老太太身边的，不过是个心意，便是回去老太太知道了也是应该得的。”
赖大两人只得应了。
注1：《琵琶行》：轻拢慢捻抹复挑，先为霓裳后绿腰。
－－－－－－题外话－－－－－－
薛家的都出场了，拉姓贾的出来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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