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滴滴----
林宁听到鸣笛声停下脚步。一位身高略显拮据的标致美女，优雅地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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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
“最近怎么样？”
“很乖……”
林宁害羞地笑笑。素有“叛逆”之名的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腼腆。文老师也轻轻地笑了。
“林宁，每次看到你笑起来的样子老师才觉得舒服，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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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看着文老师，忽然想起自己喊了六年“老妈”的小学的班主任，除了胖胖的身材，和文老师一样的善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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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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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宁，记得毕业以后也要经常地笑，那才像我们林宁呢，知道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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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星罗棋布的灯光，争先恐后地亮着。所谓万家灯火，就是这种给人莫名温馨的画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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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的公车经过楼下的时候，林宁探着身子，朝着家的方向看去。大楼正面那些排列紧密的明亮窗格之间，藏着一只黑色的格子，黑得像是一个深深凹陷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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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咣当合上的瞬间，视线陷入一片黑暗。林宁懒得把感应灯吵醒，闭着眼睛在书包的深处里摸索着钥匙。
按下开关，光线铺满房间，餐桌上摆着一张白纸，漂亮的行书只有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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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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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忽然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当发现这样的纸条总是兴奋地要命，因为爸爸喝了酒会吐，害怕影响到大家休息就让自己荣升到大床上去和妈妈一起睡……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兴奋，陡然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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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秒针，在混沌的黑夜中独自行走。一种玻璃器特有的碎裂忽然拖着长长的回音，生硬地把林宁从沉睡中拖出来，暴露在一片措手不及的黑暗里。
林宁摸索着摁亮手机。
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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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像是一个重力错乱的世界，几乎所有东西，都尴尬得静止在各自奇怪的姿势里。光亮的地板上铺满了残片，一片波光粼粼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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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中年男人醉酒时特有的混沌呼吸，是这种场景里经久不衰的背景音乐，无限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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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去tm的……滚啊！！！…”
男人像一只被束住手脚的困兽，暴怒地挣扎，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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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默默地看着他。
----你究竟，是想要挣脱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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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硕大的盆栽植物，忽然承受不住巨大的外力，应声倒地。狰狞的根系在一片摊撒的泥土里，尴尬地显露出来……然而这般惨状竟也不是它最终的死相。男人踉跄着扑了过去，植物酷似脊骨的高大茎干，在一瞬间吱吱呀呀地段成了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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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本能地倒退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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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你过来……来……”
男人魍魉一样的声音从混沌的口齿间流出，索命一般地朝着林宁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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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你别麻烦了行不行？回去睡觉吧，快去！”
女人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颤抖，如果不是披头散发的扮相不堪入目，倒像黑夜里浮出海面的美丽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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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妈的去……去哪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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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不由抬起眼睛，长密的睫毛四向炸开，分外黑亮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寒光……
狼眼，男人的形容其实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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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焦急地推搡着林宁，“快去！”
尖锐的尾音，终于暴露了十多年来混进血液里的恐惧与崩溃，零散的发髻与女人黑夜中苍白的脸，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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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回过头来看着她，不由地冷笑。
----为我好吗？好了吗？……这个家终归还是有于我之外更让你心动的牵绊吧。
自己面对这个女人的心，从怜悯，愤怒，痛恨，麻木……到如今的厌恶，和深深地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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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不料脖领，却从背后被人一把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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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毛孔在下意识里瞬间紧缩，心脏像只没出息的小鸡，吓得呆愣数秒，尔后疯了一般地重锤起来。浑身的血液随之疯狂地涌向头顶，阵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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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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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感到所有的理智或是神志等等一切瞬间被烧得外焦里嫩……林宁说不清这种失控的震怒究竟源自哪里，是男人的动作，还是自己这颗永远不中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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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咬住牙齿，挥手狠狠打开男人的手臂。
“滚。”
“你……你骂我？”
男人竟然轻轻摇了摇头，像个被心爱的宠物咬到手指的无辜的孩子。尔后脸面瞬间变得狰狞，一把拎起茶几上一只硕大而笨重重的玻璃器，冲着林宁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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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
歇斯底里的尾音，尖锐到给人濒死的错觉。刺耳的回音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一顿乱撞……女人终于喊破了音，崩溃的灵魂此时原形毕露，不顾一切地从背后将男人扑倒在地，骑坐在他的身上控制手脚。
而那只厚重的玻璃器却在一瞬间变得惊慌失措，长着无辜的大嘴，奔着林宁的眉心，平抛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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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纹丝不动。慷慨地迎接它来和自己一做个了断……抑或是，就此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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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疯了吧，躲啊。
----你说活着，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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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光滑的表面飞快地刮过耳骨上薄薄的皮肉，像是在林宁的耳旁留下最后的遗言，尔后一头扎进身后的墙壁，伴着一阵稀里哗啦的惨叫，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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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轻轻转过身子，借着冰凉的月光看着墙壁上这片新添的陨坑，胸腔里的骨骼仿佛又随着它缓缓地凹陷了一大块，紧紧地压迫着那颗疲惫的心脏，以及万千呼啸着涌过胸口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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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种淡淡的悲哀躺在心底……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却永远有办法把锥子精准地插进软骨里，把自己变成一个，强装镇定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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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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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给小姑打个电话吧。”女人把脸埋进瀑布一样颤抖的长发里，哭腔含糊，令人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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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门被林宁用力地拉开，来自黑夜的风，瞬间吹得通体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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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还是一身汗呢。
原来还是，没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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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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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校园里的那片小松树下，一个孩子抱着双臂蹲坐在树下，眼泪把浓密的睫毛一遍遍浸透，争先恐后地掉在地上，而那个孩子，却执拗地不肯承认它们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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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儿当做旅馆吧，林子。那扇门里只是一个你晚上住宿的地方，仅此而已，慢慢就会习惯了。”
“潭明，离家出走吧。” 林宁干干地笑，看向一边。
“没用，你明白的。”潭明用力地吸了一口烟，烟头变得又长又尖。
“真到那天你会放不下他们，我试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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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旅店里住的，全都是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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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靠着扶手，坐在步行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
手机在黑夜里隐身成一只明亮的格子，和10枚耀眼的数字，等待着冰凉的手指叮叮咚咚地，把它们拼成一串救命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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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忽然叮咚一声地从身上掉下来，躺在脚边微微发亮，林宁伸手捡起，是一枚凌厉的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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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阴魂不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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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小姑，你来一趟吧，他……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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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要把这些生硬的话说出来，一些酸楚的东西，就势如破竹地一路攻占了鼻腔、眼眶，冲破体温的包围，叮叮咚咚地砸到地面上摔扁，却依旧耀武扬威地，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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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他妈的……要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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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温度，闪着冰凉。林宁发自肺腑地厌恶着眼泪，就像发自肺腑地厌恶那个男人一样，也无时无刻地，不在与眼泪抗争，用力地挤住眼睛……用力地憋气……用力地去咬口腔里的嫩肉，咬到喉咙里都是钻心的腥甜……直到后来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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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地，拿起那片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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