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魂断大凉山 > 第九章

?    “你看!”小六子忽然发话。

    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不远处的半坡里零零散散的座落着一、二十幢木板房,都是一块模子般,四、五十平方米,连房顶都是清一色的木板,孤零零的,就连房前的羊圈都是用树条围成一个模样。离我们最近的一幢房子的羊圈栏杆前,立着一个阿咪子(彝语:姑娘)在向我们张望。

    我俩沿着下坡的小路向这幢房子走去。阿咪子见我们走近,回头对屋里喊了一声彝话。门毡帘一掀,出来个披察尔瓦的彝族老人,老人50多岁,黎黑精瘦,叼着根旱烟锅,我们刚走到圈栏前,老人就热情地给我们打招呼,继而请我们进屋。

    屋里比外面高出一级,铺了地板,中间放了个火塘,燃着熊熊的火焰。火塘上熬着一壶羊奶茶,沸腾的气雾,弥漫了整个屋子。屋子的正壁上挂着幅伟大领袖**的正面画像。左右侧壁是“手擎红灯闪闪亮”的李铁梅和“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壁角放着重叠的羊毛毡和几个瓶瓶罐罐,以及放一张不大的矮桌。屋里显得很空荡。老人领我们进屋,围着火塘坐定。阿咪子也笑盈盈地随着进来,给我们每人面前放了一个木碗,添上奶茶,然后便坐到老人身旁听我们和老人啦话。

    阿咪子约十七八岁,高挑身材,青春的魅力在绚丽的短衣和百褶裙里透出。花头帕下是张动人的圆脸。她不时用眼睛扫睃着我们,当发现我们在看她时便迅速避开,低下头上牙咬着下唇轻轻地笑。雪白的牙齿在这有些昏暗的屋里熠熠生辉。

    喝了一碗奶茶,浑身感到舒展。老人问我们:“打哪哒来?”

    “从民工队来。”我们答道。

    老人一听便“喔”了一声:“离我们这达儿十里路。”

    一听几十里路,我们都有些吃惊。今天不知不觉穿越了森林,竟走了几十里路!

    老人接着又问:“你们是哪哒人?”

    我们答:“山外人。”

    一听我们是山外面的人,阿咪子明亮的眼睛闪了闪:“上过成都没有?”

    “上过。”我答道。

    她又问:“去过北京吗?”

    我有些茫然了,望了望小六子。北京?我们都没有去过,仅从电影上见过(那时还没有电视),见过长城,见过八达岭,见过故宫,见过**站在**城楼挥手呼道:“人民万岁!”见过**接见十万红卫兵代表时,穿着绿军装,佩带一颗红星两面红旗振臂高呼:“红卫兵好……”

    小六子抢过话题:“到过。”

    阿咪子眼睛一闪亮:“见过**吗?”

    “当然!”

    我瞟了小六子一眼,有些奇怪,小六子和我是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又是在一个城市长大。同一块下乡,他猴年马月上过北京?我咋一点不知道。也从没听他提到过。我疑惑地望着小六子。

    小六子看都不看我一眼,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从北京讲到北戴河,又从北戴河扯到新疆乌鲁木齐和内蒙古乌兰巴托,还背诵了“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动见低牛羊”的诗句。

    听着听着,我恍然大悟:原来小六子神吹的话篓子打开了!在彝胞家作客,我又不好贬白他,只得听之任之随他吹。

    彝族老人听得咬着烟锅乐哈哈的,阿咪子听得双手撑着脸腮,明亮的眼睛,迷迷惘惘地盯着火塘闪烁的火苗,走入了神!

    小六子越吹越神,就象冲出栏圈的骏马,随意驰骋,就象决堤的洪流,信口开河。他从**吹到尼壳松,从撒切尔夫人吹到铁托……越吹越远。

    我实在不忍再听下去,就轻轻咳了两声嗽。小六子似乎也觉得吹得过了头,回头睃了我一眼,摸了摸后脑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随着门帘掀起,又进来一位20多岁的阿咪子,身材和小阿咪子差不多,但比她更丰满,健康。一进门,见到我们就笑盈盈地道:“阿爸,来客啦?”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大阿咪子放下背篓,老人给她咕哝了几句彝话。她对我们欠了欠身,明亮的眼睛注意地看了我们几眼,随着百褶裙一旋转,便转身出去了。

    我觉得大阿咪子面熟,在那里见过又一时记不起来。

    大阿咪子做事干净利落,进出象一阵风。老人望着大阿咪子在门前消失后,回头告诉我们,大阿咪子是他的儿媳妇,儿子在公社工作,几个星期才回家一次,因家里缺点日用品,昨天,他打发儿媳到集镇去购买,顺便去看望了下儿子,这时才回来。

    老人说,他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出去给公家干事,女儿就留在了家里。今年初,儿子才结婚,又娶回来个媳妇。

    此时,小阿咪子依在老人肩上,还沉醉在小六子的海阔天空中,她出神地望着火塘,自言自语:“哪一天,我能出去看看就好啦?”

    “能!”小六子肯定地回答。

    “真的吗?”小阿咪子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小六子。老人笑哈哈地道:“还是你们行,年青青的,就走了许多地方,晓得那么多东西。”

    “哪里哪里,”我谦虚道:“老人家你去过哪些地方?”

    “我呀?哪里都没去过,就在这半边坡,顶多到山那边的小集镇,赶一场集就赶紧回来。”老人叭哒着旱烟锅,“听你们说的,好象是天堂,我们想都不敢想?”

    听老人这么一讲,我替老人悲哀起来,他活了那么大把年纪,就生活在这簸箕大个地方,世界上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去想。但继而又想,他这样的生活,虽然清贫,不问世事,与世无争,也有他的乐趣。但小阿咪子这一代就不同了,她们需要飞出去,到更广阔的天地。

    想到这里,我不觉瞟了一眼小阿咪子。只见她脸蛋红朴朴的,情绪兴奋的与小六子摆得正来劲。

    窗外响起了山羊“咪咪”的叫声。我们探头往外瞧,只见大阿咪子口含一把亮晶晶的尖刀双手抓住羊角,一用力,就把羊扳倒在地上,她单脚跪着羊身体,一刀刺向喉咙“哗”地血就喷涌出来……

    大阿咪子的体力,让我感到惊讶!一只壮实的山羊,即使是位小伙子也不容易把它扳倒,何况还要完成一整套的动作。

    夕阳把缕缕的金光洒在窗户上,晚霞由黄变红。老人对小阿咪子咕哝了一句彝话。小六子问小阿咪子,老人在说什么?

    小阿咪子用汉话回答:“阿爸叫我把羊群圈回来了。”

    “那我去帮你。”

    小阿咪子含笑地望了老人一眼,老人没表示反对。她便点了点头,俩人就出去了。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谈笑声,我抬头望出去,见五、六个阿咪子边谈笑边在羊圈外的平坝上三块一棚地竖了几堆石头。有两个阿咪子过来帮助大阿咪子,她们的动作都十分麻利,不大会儿,就把羊皮剥去,剁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在竖起的石头上放了几口大砂锅,大块的羊肉放到锅里在下面添了几块柴。几分钟的时间,羊肉块就在锅里翻滚,飘起的羊肉香,阵阵传进屋里,使人嘴馋。

    小阿咪子和小六子还没把羊群赶回来。老人不时往窗外瞅。又过了一阵,还没有回来,我也有些不安地直往窗外瞅。老人站起来,走出屋,站到栏圈前,对着山坡吆喝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山里传得老远。坡上响起了小阿咪子的回音,接着就听到羊的“咪咪”的叫声。一群羊从山坡上下来,入了栏圈。小六子和小阿咪子喜笑颜开地进来。小阿咪子进门就坐在老人身边,依在他肩头甜甜地呼了一声“阿爸。”老人乐哈哈地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小六子。

    大阿咪子收拾停当,进屋来坐在我对面笑咪咪地望着我。我有些奇怪,是我脸上不干净,还是我身上有啥东西,值得她这么注视吗?她见我有些尴尬,“扑哧”一笑,道:

    “你认识我吗?”

    我迷茫地摇了摇头。

    “你真得不认识我啦?”

    我仍然摇了摇头。

    她有些失望,继而马上恢复了正常,嫣然一笑,嘣出一句话来:“你这个小白脸……?”

    喔,记起来了。是我刚上山不久,她们赶集从我们工棚经过,讨水喝……她就是那个圆脸阿咪子,而且她还要跟我呐!我脸红了。

    “咋样?想起来了?我回家一进门就认出了你。”她笑道。

    小六子也认出了她,惊喜地望着她,继而有些迷惑地犹豫道:“你的头帕原不是这样的呀?”

    她仍然笑着,把横着头帕解下,顺着脸扎上:“你们晓得了吗?是咱们一起的姐妹们,给调了一下。”

    引得老人和小阿咪子哈哈大笑……

    随着门帘又掀起,进来几个阿咪子,其中就有那“许配”给铁塔的高挑个阿咪子,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暮色已经开始降临,此时,老人站起来,道:“走吧,该吃晚饭啦。”

    我们随着老人走出屋,一看,全半边坡的人都到了。他们围着五、六口砂锅坐定。老人把我和小六子安定坐下。每人面前斟了一大木碗自酿的苞谷酒。老人端起酒碗站起来,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阵彝话。我们听不懂,圆脸阿咪子给我们翻译,说她阿爸讲得是我们是他的客人,也是半边坡的客人,今天全村的主人和客人同饮同乐。我早就知道,彝家人待人热情好客,但没想会这么隆重地欢迎我们。我们有些感动,看看小六子,小六子也和我一样,端着酒碗的手在微微在抖动。

    圆脸阿咪子又对我说,他们这里地处僻远,一年到头,不见一个客人,因此,一家有客是全村人的荣幸,大家都会来接待和客人一同欢聚。

    我们和大家碰过杯后,一饮而尽。接着老人从砂锅里给我和小六子一人捞了一大块羊肉,放到我们面前的木碗里。我们就双手抱着羊肉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满嘴都是油。

    三碗苞谷酒下肚,场地上热闹起来。阿咪子个个脸蛋儿红朴朴的光彩照人。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燃起的熊熊篝火,把半边坡照得宛如白天。圆脸阿咪子一声呼叫,阿咪子们就纷纷上场。围着篝火,跳起了达踢舞、摆手、蹬脚、扭腰、旋转、绚丽的百褶裙撒开,招展着青春的魅力……

    忽然,圆脸阿咪子跑出圈子笑盈盈地奔向我,拉起我就要下场子。我紧张得连连摆手推辞。又上来几个阿咪子笑嘻嘻地又推又拉。我尴尬的回头一看,小六子已经被小阿咪子和几位阿咪子拉上了场。场边的人也纷纷奔上场,于是,大家手牵着手,围着篝火边跳边旋转……一时间,成了全村人的欢聚,一直热闹到深夜,才散去。

    吃过香喷喷的手抓羊肉,跳过弦丽多彩的达踢舞。我们回到屋里,老人把羊毛毡围着火塘铺开,大家便在羊毛毡上躺下了。小六子和小阿咪子余兴犹浓,睡在屋角,俩人不断地轻声说笑……我醒了一次,还听到他俩在说话,中间还夹着亲嘴儿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我们离开时,小阿咪子依依不舍地送了我们老远,临别,送了小六子个绣着叫不出名的鸟儿的烟袋。小六子异常兴奋,一路上挥舞着烟袋又唱又跳,把我远远地丢在后面。

    我紧赶慢赶,总赶不上他。前面就是林间的那片沼泽,绒绒的花草,使人耳目一新。以许是兴奋,使小六子的思维模糊了,小六子大声的欢呼着,举起双手,就往沼泽奔。坏了,我疾声呼他,他根本没听到,一下跃进了沼泽,我的头“嗡”的一下膨胀了,当我嚎叫着赶到沼泽边,泥浆已经陷到了他的脖子。他自知无救,便把烟袋抛给我。拼着最后的性命嘱托我:一定要去看看小阿咪子。我点头答应了。泥浆淹没了他的头顶,留下了一串串的泥水泡……

    我坐在沼泽边上,哭嚎着,用手锤打着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慢慢平静下来,抬眼望沼泽,仍然是一遍繁花似锦的欣荣景像,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蝴蝶在花草丛中翩翩起舞。谁会想到就是这片土地却暗藏杀机,吞噬我的好兄弟呢?……十几年以后,当我再次拿起那只烟袋,看着那只不知名的鸟儿,我就想起小六子临死前满而流泪的绝望情景……

    我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回到工棚,却又发生了另一桩料想不到的事情:老远就见民工们围在工棚前。拢了,才明白是13号铁塔被公安局抓走了!一个民工告诉我:公安局的吉普车径直开到咱们的工棚前,下来几个公安走进工棚,不容分说就把铁塔梆了。说他是在押的逃犯,公安已经追捕了他好几年,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没想到他竟躲到了这深山老林里!

    铁塔是逃犯?我不相信,但事实又使我感到惊讶!铁塔正真善良,富有正义感。铁塔和我们相处的一幕幕又展现在我的眼前……多好的一个人呀!咋会是劳改越狱逃犯呢?我真怀疑公安是否抓错了人……

    大金牙却不为然地扫了大家一眼:“这有啥稀罕?抓了就抓了。山里抓捕人是常事,说不定哪一天又在咱们这里抓住杀人犯,盗窃犯,或者强奸犯呢!”

    大金牙在说话时,女子28号站在伙房门前,一只手扶着门枋,上牙咬着下唇,只是冷冷地看着大金牙,看得出铁塔的被捕,使她心里十分的痛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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