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红尘七滴眼泪 > 八 一具让人垂涎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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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针慢慢划向七点。

    城市的早晨甚为洁净,略显苍白,宛若位失血过多的女子,而笨手笨脚的太阳却近乎粗鲁地解开她衣襟上最后一粒黑颜色的钮扣,并伸出舌头到处乱舔。

    秦愿已经上班去了。贝壳摸了摸秦愿刚在自己留下的那个吻,坐起身。床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张画。上面有个几何形体的女人,黑色的唇,黑色的肚脐,黑色的大腿,两只**却金黄灿烂,还是正方形的。金黄的可以是苹果,正方形的又可以是什么?女人脚底下蜷曲着一条盘起来的鲜红的蛇。整张画因为这一抹鲜红显得甚为诡异。

    没有亚当。亚当早就被夏娃吃肚里去了。我画的也不是伊甸园,当然与蛇、禁果没有任何关系。方睡醒笑着对贝壳做出解释。那你到底画啥?表现几何规则对人,尤其是对女人的摧残?表现女人的**如同太阳可以拯救世界?又或者其他?贝壳着实不解。方睡醒笑笑,放下画笔,没再回答。他是个业余画家,准确说,他只是一个喜欢画画的。没有几个人喜欢他的画,贝壳也不喜欢。

    方睡醒。贝壳从嘴里小心翼翼吐出这几个音节,开始穿衣。今天不必上班,让那该死的职业套裙见鬼去吧。套裙是学校发的,颜色灰黑,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而且据说一套单价一千八百,这些当官的吃起回扣来真能撕下脸皮,连起码的市场行情都不顾。穿哪件好呢?面对满满几大橱衣服,贝壳发了愁,里面的衣服与今天的阳光似乎不大配,红色的太刺目,灰色的不太干净,紫色的过于忧郁,这件绿色的裙子倒清新,只是感觉不大对劲,算了,还是穿这件黑色的吧。

    贝壳的视线又落回到墙壁上的画。昨晚跑入自己梦里那个黑闪闪不停尖叫的女人就是墙壁上的她?方睡醒画她用了三天,贝壳也做足三天模特。虽然贝壳就算用放大镜也不能在上面找到自己的一丝痕迹,但还是将画挂入卧室。方睡醒画完后就辞去银行的工作,笑嘻嘻地说,要骑单车环绕中国去流浪,然后几年就没了音讯。上个月,贝壳突然接到他的伊妹儿,说他目前正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歇脚,小镇建筑全是黑瓦白墙,却有网吧,网吧里有穿露肚脐装的漂亮女孩儿,女孩儿居然来向他请教蒋介石一生娶了几个老婆,实是不亦快哉。贝壳再打开他附在信里的相片,吓了一大跳,这还是当年自己记忆中温和的男人么?简直是人猿泰山。这些年,他都走过那些地方了?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运动服脏不啦叽,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干干净净。

    心好像疼了一下,隐隐约约的。自己遇上他好像是在学校时里的新年研究生联谊会上吧。那都是哪一年的事?贝壳在电脑边坐下,在键盘上敲下一句话,“我搂紧夏娃时,你还是一团液体。”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你比我只大二岁,二岁大的男孩就晓得搂女人?”

    “二岁时我吃奶时就搂着我妈,对不对?我妈是女人,对不对?女人是夏娃,对不对?所以我搂紧夏娃时你还是一团液体,对不对?”

    这一大串对不对弄得贝壳张开结舌,嘴里好不容易才挤出变态两个字。

    还想着他吗?他有什么好?贝壳点燃烟,神思恍惚。一些模糊的东西像老掉的电影胶片在心底转动,没有声音、字幕,只是几个乱七八糟的人影子。光线在屋子里悄悄偏转,贝壳的视线在墙壁上那个黑闪闪的女人脸上打着转,泪水又涌出来,自己真是不争气。屋子里很静,逼仄的空间里的各种家俱像一群老鼠发出嘈杂的咀嚼声。人在屋子里呆久了,真会疯掉,可哪里没有屋子呢?

    贝壳上了网。收件箱里没有方睡醒新的来信。贝壳回过方睡醒这封兀如其来的信,回了不下十封,语气由最初的激动渐至一个简单的符号“?”,他却没有再写信来。他或许已离开小镇,继续在路上孤身行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从来罔闻他人的想法。车轮底下扬起的灰尘怎么就没呛死他?贝壳突然有些恼怒,移动鼠标,删除方睡醒的来信。这么久没联系,他怎么有本事知道自己的电子信箱?哪个杀千刀的告诉了他?贝壳嘟囔着,登陆上几个常去的论坛,上面差不多是一片荒芜,冷清得连麻雀都想在上面拉屎。当年通宵达旦泡聊天室与bbs的热情已经不再。往事如风,网事亦如风。

    贝壳断开线,喝口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卧室长宽皆要走上八步,正方形,铺着刷有暗红油漆的木地板,贝壳一眼就喜欢上了它。木头是有香味的,香味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荡然无存,它隐藏在深深的纹理里,像个已得道成仙的老妪,用身体里那一圈圈年轮嘲笑着已经对它无能为力的时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伤害它,不管是激动还是颤栗是冷漠还是无情是冰凉如雪还是滚烫似火。它用一时的死换得永远的生。它卑微地躺着,在傲慢的人的脚下彻底敞开自己,做好承受任何一种蹂躏的准备,同时也用讽诮的眼神注视着人的双腿中间。这些花纹里有无限可能。贝壳喜欢赤身**地坐在上面看书,有时看入迷了,没有听见秦愿从后面悄悄走来的脚步声,等到秦愿一把蒙住她的眼睛,她便会立刻尖叫起来。这些花纹还是一张有着无数朵花瓣的床。夕阳落在上面,像一抹鲜红的血。有淡淡的血腥味啊。

    贝壳记得秦愿当时的表情,就像一个孩子突然得到自己意料之外的礼物,嘴咧着,整个人精神抖擞。那时,他的劲真大,大得像在下一刻就要刺穿自己。

    “你知道吗?那是贞洁,是一个女人被男人强奸后流出的血。那点点星光,便是白天所流下的泪水。这屈辱的泪水美得令人心颤。”

    “黑夜强奸白天?”

    “是的。你看这夜色多凶狠,从天空的那边扑来,挺着根粗大的**,连声招呼都不打,一下子就刺入白天的子宫。”

    “为什么不说是白天与黑夜因为爱相拥相吻?吻,也就有了黄昏与黎明?”

    “谁让你的劲这么大,弄疼了人家嘛。”

    “劲不大点,宝宝怎么进去你肚子里生根发芽?”

    ……

    “你怎么不说话了?”

    “想得倒臭美,谁稀罕帮你生宝宝了?”

    “不生就不生。小孩子都是脏兮兮的。一把屎一把尿,我可不希望我亲爱的贝壳因此整日篷头污脸。”

    “这还算是句人话。”

    尽管话这么说,贝壳知道秦愿是想的,不是一般的想,是很想很想,遇上漂亮的小孩子,他的眼睛就像被磁铁吸住,眼神都直了。对面楼里有对夫妇生了个小胖子,有时带出来玩,秦愿遇上,十有**要想法子抱过来玩。一开始那对夫妇见他喜欢,放心让他抱,可抱到最后小孩总要哇哇大哭。后来那对夫妇发现只要秦愿抱一次,小孩的屁股准得青上一二块,气得大骂变态,说公鸡不打啼,母鸡不下蛋。弄得贝壳现遇上他们便赶紧低头,着实尴尬得紧。一个家,若没有爱情还仅仅只是糟糕,但没有孩子,那无异于一把椅子缺了条腿,不管怎么放,也坐不稳。那些好听的情话慢慢变了味,最后飘入耳朵时就像是笑话。

    自己与秦愿的最后一次是在什么时候?都想不起了。倒是那天与秦愿一起去医院一起做检查时的经历仍一幕幕清晰可见。贝壳说,要是我不能生怎么办?秦愿说,现在的丁克家庭不多着么?贝壳说,若我不会生,咱们离吧。我不耽搁你。秦愿生气了,说,生孩子就是吃花生米香嘴,受苦受累受气不说,长大了还得替他娶老婆发愁。麻布袋,扁布袋,各自管好自己这一代。贝壳没再说什么。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贝壳没有问题,毛病出在秦愿身上,据说是原因不明的精虫活动力不足,医生讲不出这原因不明到底是不明在哪里,只是说,目前的医疗手段还无法确诊,不过,以后房事若不过度,辛辣的东西少吃点,或许过个一年半载也能好起来。医生的话冷漠得很,不仅冷漠还平静,像块玻璃。这样的事他见多了,他是专家。而这块砸在秦愿头上的玻璃立刻就碎了,秦愿转过头问贝壳,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贝壳试图去搂他。他甩开她的手。贝壳从他身后抱住他,说,别这样,医生也没说就没有一点希望了。秦愿瞅着贝壳,嘴唇蠕动,忽然转身奔入厕所。贝壳赶紧跟过去。当贝壳小心翼翼推开厕所的门,秦愿正像一个被人摔坏了的机械娃娃,蹲在角落里放声大哭。那是贝壳第一次见到秦愿哭,一个男人原来也可以哭得这般伤心。若自己哪天被车撞死了,他会哭得这么伤心吗?贝壳退出厕所,在门口静静站着。她没有去劝秦愿,使劲地嗅空气中的福尔马林味。

    然后,日子就一点点地慢慢走到现在这模样,没有刀削斧凿,没有冰霜雨雪,就像水一样,对了,就是水。时间是没有质量的水,屋子是有形状的水,窗外万物是水的枝桠,漫出腥味,海草般铺满在人必经的路口,然后就是这样,让人来不及去想,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个狮面人身的谜面,眼前一花,水已没过头顶,温柔得让人窒息。

    贝壳,你后悔了吗?当他提出离婚时,你为何坚绝摇头?只有娶不到老婆的汉,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你为何不肯离开他呢?你想证明夫妻离开了性一样会恩恩爱爱?不是的。你没那么伟大。你是害怕,你害怕什么?害怕深藏在他眸子深处的疯狂?他爱你,情愿为你去死,舍不得碰伤你一根毫毛,纵然疯了,也不会伤害你。是这样么?你敢确信么?贝壳,你到底在怕什么?怕那个壳?壳是不在的,那些已经过去,没人知道,秦愿不知道,这个城市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千辛万苦考研读书并来到这个城市工作不就是为扔掉那个壳么?贝壳,日子其实也挺好,可你为何就控制不住自己?他若知道了,他真的会去死的。你真残忍。你是坏女人。你天生就是。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轰隆隆流动的声音。贝壳在镜子面前凝视着里面那具光滑的身体,喃喃自语。真美。尽管镜子表面有着一层灰尘,让她的身体看起来似有些污秽,但若把灰尘擦去,这确是一具让人垂涎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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