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七
一人一骑，走在沙漠中。
烈阳当空，没有一丝多余的水分，空气干燥的就象随风飞舞的沙砾。
没有什么，会比死亡令人更快的衰老下去。
孙悟空就象是一个快要死去的老人，拄着棒子，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温度已经超过了五十度，如果把手放入沙中，不出十分钟，你便可以把它当做猪蹄膀吃下去。
这就是沙漠！
它美丽而又神秘，可怕而又令人向往。它就这么静静的存在着，静静的吸引人们而来，然后静静的把他们杀掉。
孙悟空已有些昏迷，他望着太阳，仿佛那是一汪清泉，但他唯一能饮到的，只有万丈毒芒。
他曾经无数次在沙漠中高大的沙丘上诅咒阳光，因为他并未感受到黑暗的恐怖与寂寞。
这个时候唐僧也不好受，他在马背上昏昏欲睡，他不可以睡着，他怕他睡着后便再也醒不过来。于是他唱起了歌，他唱的不算难听，但也并不好听。他唱的是一首很古老很古老的情歌，在他们那个时代，那片国度，每个男人都会唱。
他并不十分喜欢这首歌，但这是他唯一会唱的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歌声婉转而悠扬，他的心，是不是也和歌声一样？
他叹口气，想起了他的家：相国寺。
“喂，和尚，你唱的好难听呀。你不颂经念佛，却一天到晚唱什么黄色歌曲，你不觉得你越来越不象和尚了吗？”猴子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在手中慢慢的被风吹散。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好好的当你的猴子吧，有许多事，你是不会明白的。”唐僧坐在马上，慢慢的说道。他的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
他在为谁哭泣？
猴子却发起了火：“你他妈少来了，你懂？行！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爱？”
“爱？”唐僧挠挠头，“爱就是就算你不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但心里依旧甜蜜的那种感觉吧……”
“那么和尚，你爱过吗？”
“我？我爱过，而且爱的刻骨铭心。就是因为我爱过，所以我才能明白，我，是不能去爱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和尚。”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起来，记忆如流水般在他脑海渲泻而过，并不是所有的记忆都是快乐的，美好的。更多的，也许还是那令你彷徨痛苦的黑暗岁月。
十八
宁静的相国寺从未象今天这般热闹过，就连从不打扫的后院，主持也让我去打扫一下。
难道，今天来了什么尊贵的客人？
经过数十载风雨的洗礼，后院的落叶已足足有一尺多厚，走在上面“嘎吱、嘎吱”的响，就象在演奏一段美妙的音乐。
我想起了曹溪六祖惠能祖师爷的话：“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叹了口气，这些凡尘俗世中的尘埃，又岂是他们这些得道高僧能看见的。他们的心中只有佛，他们只想着如何虚空，如何圆满，穷苦人撕心裂肺的呐喊，他们又怎能听到？
我正这么呆呆的想着，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传来：
“小和尚，你好。你能不能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
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朵花，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我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有想过在秋天里竟然还会盛开着如此美丽的花。
它的生命力，一定要比我顽强的多。
“喂，回答我呀。”
“啊，这个，我不知道。我从没有想过秋天里还有这么美丽的花。”
“是呀，我也没有见过，我家的花园里的花可多了，但都没有它漂亮，只可惜，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她手中的花，喃喃的说：“花的确很美，但如果你不摘它，让它更好的生长，我想也许它会更美。”
她仿佛吃了一惊，脸红了起来，头也低了下去，然后她想了一会，有些不服气的说：“我以后一定不再伤害它们。但今天是有原因的，因为它实在太美了，因为我实在太爱它了。”
我心头一震，我没有想到她这样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我问她：“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当然知道了！就算你不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但心头依然甜蜜的那种感觉便是爱了。”
“哦？那麽你有爱人么？”
“有啊，好多呢，不过最爱的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了。”
我笑了：“那不是爱，那只不过是亲情。”
“那到底什么是爱呢？”她天真的问我。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大概你就知道了吧……”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事后，我知道了，原来我那天遇到的小姑娘是当今天子的女儿：建宁公主。她那天，是随着她母亲来上香的。
那年，建宁公主14岁。
我16岁。
十九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去爱别人，或者让别人来爱我，不管对谁这都不公平。但当这种想法突然以事实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只有苦笑。
建宁公主象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我的怀中，她吻了吻我的光头，然后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但我却很疲倦，而且感到无比的恐惧，我知道我绝对不该和她在一起，她是公主，我是和尚，我犯的是死罪。
我管不住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的心。
我爱上了她。
所以我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也不能不和她在一起。这就是矛盾的开始，只是不知道我的天平会往哪边倾斜。
感情，还是理智？
从我认识她后，我心中的争斗就从未停止过，我还算是一个明智的人，但可悲的是，她是一个不能拒绝的人，我又是一个不懂拒绝的人。
所以，我最终还是和她走到了一起。
但我知道，这必定是个悲剧。
建安11年，天子把她许配给了金国的太子，以示大唐帝国的天恩浩大。
其实我明白，她不过是一个筹码。
当时全国上下奢侈成风，国库已经空虚，天子则整日沉迷在酒色之中，不理朝政，奸人当权，苛捐杂税日渐加重，民众怨声连天。而此时的金国强盛繁荣，早已生起侵略中原之心，于是他的父亲把她许配出去，以换取短暂的和平。
天子的确是个混蛋，但我知道这也是唯一的办法。谁也不愿意打仗，更何况，民众已对他失去了信心，人人都吃不饱肚子，又怎会去给他卖命？
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个晴天霹雳，但奇怪的是，我并未感到悲伤，相反，我似乎得到了一种解脱。
纵然我再爱她，但她有得到幸福的权利，而我却没有给予她幸福的能力。能找到一个肯爱她，肯养活她一辈子的人，这岂非是几世也修不来的福气？
而那上天对我们的惩罚，就让我一人承担好了。
她出嫁前的那天晚上，天下着雨，她来找我，我们就那么静静的注视着对方，沉默，许久。后来，她先打破了这种平衡：“你知不知道我要走？”
我不能欺骗她：“知道。”
“可是，我看不出来你有一丁点的伤心，所以我想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接近残忍的沉默。
“这个问题让你感到很难回答么？”
我依然无语。
……
“好，我不问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带我走，好不好？”
我实实在在的吃了一惊，我了解她，我知道她一向很勇敢，但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她竟然全然没有把唐朝的荣辱和全天下人的存亡放在眼中。
难道在她心目中，我真的比任何事，任何人都更重要，更宝贵么？
我感到有一股热流涌上心田，然后，泪水夺眶而出。我并不是个感情脆弱的男人，只因我知道，没有什么会比爱更令人感动了。
我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应该和她走，找个没有人烟的山谷，生儿育女，组建一个家？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懦弱，我胆小，我自私。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和尚，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去背负一个公主一生的幸福。纵然，我是那么的爱她。
所以，我不可避免的伤害了她。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晚她看我的眼神，失望，痛苦，怨恨，或者，是一些别的什么，我说不清楚。
她走了，静静的。她永远是静静的来，静静的去，象一个仙子。
我感到空虚，我感到疲惫，我的生命之中有一些宝贵东西被无情的夺走，而我，却无力阻止。
我的人生，从此不再完整.
我突然想弄明白，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
三个月后，我离开了相国寺，离开了大唐，也永远的离开了她，独自上路，去寻找活着的意义。但其实，我不过是想忘记一些也许我永远忘记不了的东西……
这些年来，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祝福她今生能永远的快乐与幸福……
那年，建宁公主16岁。
我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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