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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村庄悄无声息，死一般的凄凉。我静静来到这个地方，就自己，还有我的马。
漫天盖地的白色，擞风袭来。三年前这里还是风沙肆虐的驿站，杂草丛生，而今眼前突兀生出一个村落，规整的草房，木屋，我却不禁生出凉意。
等。
这位客官，快进来暖和暖和，我给您来点小菜下酒吧，这天冷的，别冻坏了。
店小二招呼着，把我让了进去。
没有人再认得出我。如今锦衣玉带，一掷千金，过往于我而言，皆不重要。那个乞客，破衣烂赏蓬头垢面的叫花子，端着缺口的破碗沿街乞讨的人，早已经死在人群的鄙视，唾骂，漠然中了。
呵呵，我不是回来寻仇的，我只是找一个人。
小二，你知道李维峰吗？
哎哟瞧您说的呀，我们李家村的人谁不知道李维峰啊？
呵呵，那请你通知他，明天晌午，我请他在这里喝酒。
这……
留下一锭白银，喝干杯中之酒，便抽身离去。
我知道他不敢不从，那锭白银够买了他这间小店；而我手中的剑，能在刹那取他的命。
李维峰，占地为王的强盗头子，在此地做了二十年的强盗，积蓄了数不清的财宝，便和手下一帮混混，买了些女人进山，在此安家。因为他是李姓，此处便被称为李家村。
太阳出来了，雪一晒，就化了。
眼泪出来了，风一吹，就干了。
就是你，要请我喝酒？
眼前的汉子，黝黑粗壮。
你就是李维峰？我玩着一根尚未凋谢的兰草问道。
正是，敢问有何指教。
我喜欢喝酒，喝酒可以暖身，还可以让人头脑清醒。而我的剑，在了酒气之后更快更准，这家伙跟我跟久了，就有了灵气。
他疑惑的望着我。我打赌他没有看见我出剑。很少有人能看清我出剑的。只需轻轻的将指尖一扣，忽悠的白色光芒，映着雪的光彩，灿烂生辉。我喜欢剑，连商妫也比不了的亲近。
是的，当我要请一个人喝酒，那么，是因为我要杀了他。
他临死的时候说，我知道你是谁了，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快得过我。
我叫尚荆侯。
不过对我来说，名字不是那么重要。
2
我是个男人。
但我是商妫拣回来的，就在李家村后山，奄奄一息的我，万念具灰的我，蓬头垢面的我。
她看到我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我定要好生待你的。然后就带我走了。
我不知道她的意思，只知道她会给我饭吃。给我衣裳穿。甚至让我做她的男人。
商妫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她告诉我，我叫尚荆侯。
其实有没有名字，叫什么，我根本无所谓。在遇到商妫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那个荒凉若野的地方，我要饭，乞讨，三餐不果。
每天夜里，她都呼唤我的名字，尚荆侯，尚荆侯。当她在我怀里激情澎湃的时候，尚荆侯，源源不绝的灌进耳朵来。
我看见她的脸，在月光下妩媚动人。我看见她看我的眼神，幽幽伤怀。我感觉到她的手，紧紧束在我的腰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尚荆侯是另外一个人，与我无关的一个人。
我必须杀很多人，商妫说，那些都是她的仇人。
然而通常如此美丽的女人，怎会有这么多仇人呢？我猜，那些都是她曾经的男人。呵呵，我杀的。全部都是男人。
奇怪的是，我对剑法竟然如此精通。
杀人于无形。
没有人能看见我出剑。
商妫喜欢在月亮下剥桂圆，一粒一粒，用她光洁纤长的手指，像在进行一个庄严神圣的仪式。她只是剥，却从不吃，剥满一盘，就盛到果肉干枯萎黄，倒掉再剥。
我总觉得，她剥桂圆的时候很美，像我在杀人一样。如此坦然，冷静的叫人惊心。
她说等我杀满一百个人的时候，就封剑。就带我去个地方，那里好美。远离尘世，只有我们两个。
我并不是十分向往。只因我不知道除了杀人，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乐趣。更何况，只剩下我们两个，恹恹的度过余生。这个女人，如此美丽，却让我失去了**。我握她的手，像握着自己的手。尽管她如此美丽。
我和商妫只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空洞的眼神。
每日如此。
每夜如此。
3
八月初八。
我又杀了人，杭州一个财主，带着仆人女儿山敬香的途中。那人死了，家仆做鸟兽散，只留下一个十岁大的女娃，我从不伤无辜之人，转身便走。
她竟然扑来抱住我的腿。只恨恨的说，带我走。
商妫似笑非笑。
十岁的孩子，亲眼看到你手刃她的父亲，是何等的心情，她竟然敢跟你回来，绝不是个简单的家伙，你敢留下她？
有何不敢？我抱着手臂，回想女娃愤恨的表情，不禁一寒。
那就等她亲手来杀你吧，哈哈。
入夜。
商妫紧紧的吻我，然后冷冷的命令，杀了她。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邪恶？
我从来都邪恶。她转身圈住我的脖颈。邪恶不好吗？
无所谓，与我无关。我不耐烦的转过身，她像蛇一样紧缠住我，这个女人，有如此美丽的容颜。白皙光滑的背，干净的脸，明丽的眼睛，却有如此的心肠。
我从不想做个坏人，我杀人，仅仅是为了报答商妫的救命之恩，更何况，那些人，都是她的仇人。
她再怎么样，不过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女人罢了。尽管她从不显现自己的嬴弱，但我何尝不知，她对我的需要，她对这个世界的恐惧，怀疑。
终究我还是没杀那个女孩子，这是第一次违抗商妫的意思。
她没有表现出多少异议。
这个聪明的女人，并不想惹我不开心，毕竟，我对她而言，还有些利用价值。
4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这件事，我想我暂时不会离开商妫。
那天，我去杀第九十七个人，回到渡口，看到斐姬在地翻滚，口吐白沫，已经几乎没有气息，而商妫，呆在一旁，漠然的看着。
斐姬，我五年前拣回的女娃。
是的，那个女孩子已经长大了，有双明净无辜的大眼睛，除此之外，她几乎没有任何特点，甚至是丑陋。然而，我却喜欢面对她，而非商妫。与斐姬一起，我可以直面自我，不用掩饰，不必惊惶，如此的舒适平静。
原来，我只想做个平凡而普通的人。
早已料到商妫会伤她。
我扶起斐姬，喂入解毒的药丸，她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商妫，我为你杀了六年的人。欠你的，也算还清了。我抱起斐姬，步出门去。
哈哈哈哈哈。一串尖锐的笑声。
怎么？我转过头看她。
我以为你尚荆侯是个什么厉害的家伙，原来不过如此，你连你怀中的小孩都玩不过，还能做什么？
我不过是个凡人。我淡淡的回应。
你怎会是个凡人？
凡俗，只是世人不愿抗争的借口罢了，没有一个人是天生凡胎，各自心中存在的潜在爆发力，一种可以与天抗衡的力量，强大的可怕。
更何况，你是谁？你知道吗。
收起你的废话，我不想听。
尚荆侯。你以为脱离了我，你就可以好过吗？哈哈！
你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生死杀戮，只不过是你唯一能做的，本性存在的，原始的**。你以为是能赢得了任何人吗。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输得一败涂地。一个杀手，一个剑客，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只是一个臭男人。和这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追求功名，践踏女人，仅仅满足你们的私欲。
恩。是这样，谁人不是一枚棋子呢？呵呵。我笑了。学眼前这个妩媚动人的女子，挑起眉毛的一角，只是轻轻一瞥。商妫，我不想逃。
我并不能给斐姬什么承诺，也并非要补偿她五年前的失父之痛。仅仅是想离开商妫。单纯的想摆脱过去，重新做人。
尚叔。斐姬在怀里轻轻的唤我。
五年的时光，似乎磨去了她的仇恨，却磨不去她的坚强。
姬儿，我在呢。
尚叔，我能做你的女人吗？
我不知道。我想要的，并不是女人。
尚叔，找一个小村庄，就住下吧。
恩，住下吧。
安定下来。我的心，此刻只想安定下来。
斐姬把头靠在我肩。尚，你把我放在哪里呢？
你在我的胸口。
呵呵。她安静的睡了。
5
斐姬终究还是死了。静静的，在我怀里，魂归九天。这个女子跟着我，粗茶淡饭的日子，只过了三天，就匆匆离开了。
我在杀了九十七个人以后，终于可以过平淡的生活，只是，一个人而已。
可以不在乎的。
商妫，斐姬，封剑。我都可以不在乎的。我只想一个人活着，不管做些什么，只要活着就好。
每天看见自己干净的掌心，浅蓝如碧的天。
所有关于江湖的事情，远远在天涯，白沙渺树，淡烟残柳。
那天晚月亮一样很圆。
商妫正在院子里剥桂圆，满满的，洁净透亮的，我看见它们的果汁在果肉中挣扎。
商妫，你是我杀的最后一个人。
不，尚荆侯，你杀了尚荆侯。
她尖叫起来。
斐姬，商妫，还有尚荆侯，加那九十七个人，正好一百，你，可以封剑了。
是啊，杀不了尚荆侯，我永远活在记忆里，背负着那么多的记忆，我很累。
青色的冥狼剑，在月光下，折为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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