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剑客奇谈 > 第二十七章 琵琶峰下

?    “相公,你确定宋成宪今rì会在家?”

    张夜书道:“半个月前,我便请陆大师假骆浚之名,给宋成宪去了封信,说今rì将来拜访,宋成宪是守信之人,定然不会失约。”夏凝道:“这可奇了,骆氿是骆浚的手足兄弟,怎会同意暗中助你加害自己的弟弟?”张夜书道:“龙门镖局最重声誉,骆浚是晋中八盗而且监守自盗的事若是传出去,龙门镖局将名誉扫地,骆家人将生不如死。而骆浚被外人所杀,别人只当是仇杀,这污点也就不复存在,对龙门镖局反而是一件好事。陆大师是聪明人,绝不会为骆浚一人,牺牲镖局的百年基业。”夏凝道:“哦,那夜你夜探龙门镖局,原来就是为了去说服骆氿。”张夜书道:“聪明。似这样走,天黑也到不了山顶。据山下的村民所说,前方有一小屋,是猎人留下的,不如你在那儿等,费不了几个时辰,我便会返回。”夏凝道:“我不!宋成宪既为群盗之首,必有过人之处,让你一个人去我终究是心中难安,这一次,我还有我们的孩儿一定要和你并肩而战。”宋成宪虽不是善类,但听裴远之讲来,也是个至情至xìng的汉子,应该不会对做出挟持孕妇这等下三滥的事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她跟着去,万一,万一宋成宪是那样的人呢?不行,他万万不会她再为自己冒任何的风险:“我不答应!凝儿,你……”夏凝道:“你若是觉得我走的慢呢,我可以加快步伐呀,保证天黑之前赶到,不拖你后腿。”说着不待他反对,撒丫子便向上跑。张夜书实属无奈,只好在后头跟着。

    大巴山东侧的这座山峰有些奇特,自山腰之上,云雾缭绕,终年不散,宛如一层朦胧的面纱,遮住了峰顶的形貌。此峰原叫白头峰,百年前山上来了个隐士,因白乐天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句,将此峰易名为琵琶峰。村里自古便流传着一个传说,说云端住着一位美貌无双的女巫咸,善于魅惑人心,年轻jīng壮的男人,一旦进入那片迷雾,就会被她的美貌和巫术所迷惑,任人摆布,直至被她吸干jīng魄。那隐士独自隐居那片迷雾之中而安然无恙,村民便已敬若天神了,那隐士还jīng通医理,每隔十天半月下山一次,为村治病疗伤,十年间,救了不少村民的xìng命,村民都把他当作上天派来护佑他们的巫神。有一天,隐士突然销声匿迹,不再下山了,村民们无人敢迈入那片迷雾,也不确定他是死了还是是走了,为纪念他,便都按着他的叫法将此峰称作琵琶峰。此峰极其陡峭,到处是悬崖绝壁,从山脚下向上望,整座山峰就像是一把直插云霄的利刃,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直通向那云雾深处。

    夏凝一马当先跑在前头,张夜书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与她保持三尺的距离,以备有突发情况时,随时都能够挺身而出,挡在她身前。山路愈来愈陡峭,野草愈来愈茂盛,环境愈来愈荒凉,樵夫那清亮高亢的歌声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抑郁的死寂,越是接近迷雾,这种感觉便越清晰。

    进入那片迷雾后,山道倒是平缓了不少,不过路边的野草却越长越高,已完全没过了张夜书头顶。疾行了半个时辰有余,夏凝实在是累得不行,停下脚步,两手捂着胸口吁吁气喘,过了半晌,她一手插腰抱怨着道:“这是什么破山呀,走大半天了还没到顶,难不成它像你们汉人所说的上古天柱不周山一般,直通天界不成!”张夜书道:“之所以走这么久,倒不是因为这座山有多么高,而是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夏凝道:“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你这么一说我便豁然开朗了。怪道我觉得这地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原来是刚刚已经走过了的缘故。好呀,你早知是在原地打转,为何不早些提醒我,害我白费力气多跑一程!”夏凝气鼓鼓地质问他。张夜书道:“并非我有意欺瞒,实在是此阵奥妙无穷,一时半会儿,我亦看不透此阵的虚实。故而还想再转一圈,细细思索破阵之法。”夏凝道:“那敢问张公子,这么长时间了,你这颗英明神武、机变百出的大脑酝酿出一个破解之法了没有呀?”张夜书道:“虽是大胆猜想,但未尝不可一试。”夏凝道:“那会不会有危险!”张夜书道:“此阵应是昔年那位隐士前辈布下的,如村民们所言不虚,那前辈悬壶济世,宅心仁厚,布此疑阵,应该只是为了阻止外人打搅他的清修,不会伤人xìng命。”夏凝道:“即令如此,你还是要多加留意,切不可掉以轻心。如若破阵不成,切莫硬闯,从速返回,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张夜书点点头道:“我走了。”

    若是张夜书没看走眼的话,此阵名为龙子承欢,从高空俯瞰,可以清晰的看出整个阵由五条龙形的通道构成,四条形态各异的“小龙”首尾相连,组成了一座永无止境的迷宫,一条巨大的“团龙”,将四条“小龙”围在当中,便如一名父亲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格外重视自己的身后之事。即令清明如文景二帝,也不免在自己的陵寝上费一番功;那些无道昏君,更是不遗余力,不惜倾一国之力来修造他们的陵墓,更有甚者,将地宫布置得与他们生前所住的宫室别无二致,一样的富丽堂皇,一样的穷奢极yù,以期死后能够继续享受生前的生活。殊不知陪葬品越是丰厚,吸引的盗墓贼便越多,死后便越不得安宁。王侯将相和盗墓贼,从古至今,便势如水火,誓不两立。王侯将相的陵巨石垒铁水浇外墙固若金地宫中又设下重重的机关陷一心置盗墓贼于死地;而盗墓贼们冒着生命危前赴后继地往陵墓里一旦得不仅将地宫中的财富洗劫一出于报有时还会将墓主人从棺椁中拖出戮任野猫野狗啃噬。

    龙子承欢阵是用于防备盗墓贼然而它的始作俑却是一名赫赫有名的盗墓贼。说来有些讽然而事实不仅是龙子承欢其实现在在陵墓中所能见到的很大一部分防盗措其设计过程都有盗墓贼直接或间接的参与;有些帝王甚至直接胁迫当时最为著名胡盗墓贼来设计他们的陵墓.盗墓贼也是也会也想入土为也怕死无葬身之也须考虑如何自己的尸而且他们阅墓无见多识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什么样的防盗措施才行之有他们有怎样的奇思妙其实都不足为怪。因是防备盗墓贼之用的,龙子承欢阵的作用仅限于yīn暗的地宫,因为在地面上,只要你轻功够好,弹跳超过一丈,便可将此阵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没想到琵琶峰终年为云雾笼罩,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竟让龙子承欢阵在地面上也有了用武之地。

    正如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人,每个龙子承欢阵也都各有变化,不尽相同,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所有龙子承欢阵的入口都在“团龙”的“爪子”上,而出口则在“团龙”的“龙须”上。由四条“小龙”的走势,可大致判断“团龙龙头”的位置斜对着第四条“小龙”的“逆鳞”,亦既是在“逆鳞”的左后方。张夜书走到该“小龙”的“逆鳞”处,俯身拾起十来块小石子,挺身一跃,一把将手中的小石子悉数朝“团龙龙头”所在的方位掷出。石头撞击地面会发出声音,回音最强的地方,亦即是野草最稀疏之处,便是“龙头”所在之处。刚着地,他紧接着一个筋斗,向回音最强之所跃去,三个起落,掠出有十三四丈之远,果见草丛深处,有一块形似龙头的空地。张夜书老成持重,这一路的畅通无数非但未让他放松戒备,反而令他更加的谨慎。几乎是步步为营地朝那空地摸去。

    但即便他已经很谨慎了,还是没能避开陷阱。到了“龙头”的边缘,忽觉脚下一空,地面陷了下去。“有陷阱!”他第一时间便闪过这一念头,但此时地面已完全塌陷,不容他多想,他的身体便已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无论面临何种状况,都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这是张夜书的师门对每一个弟子最基本的要求。但人非断情绝爱的仙神,人有七情六yù,大千世界,生离死别、酒sè财气,行行种种,人生在世,总有一种物、一件事、一段情或是一个人伤了你、打动了你、令你心智狂乱,所以要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时时刻刻保持头脑冷静的境界,就必须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张夜书目睹过同门师兄活生生被仇家肢解;作为十岁生辰的礼物,被单独放在关外的原野上度过了一个冬季;找不到食物时,他吃过动物腐尸上的蛆虫;从小到大,就算受再重的伤他都咬牙强忍着,坚决不用过麻药镇痛……为了磨练心智,他受过各种骇人听闻的训练,但这近乎残酷的训练,也让他在无数次的绝境中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绝处逢生。张夜书霍然拔出寒武剑,向井壁刺去,不想却刺了个空,这陷阱的空间比他想象中的大!张夜书无暇为自己的失算而懊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立即将寒武剑平直掷出,只听一声铿响,寒武剑钉在井壁之上,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久久回荡,近乎是在同一时刻,张夜书解下了自己的汗巾,循着声源,以jīng准无比的手法用汗巾缠绕住剑柄,荡至井壁上,足尖轻轻一点,翻身落在剑身上。

    昂首一看,此处距井口差不多有三丈的高度,从他坠井到现在,不过是弹指之间。山上云深雾重,光线不足,井口往下一丈,便已昏暗不明,到了张夜书这儿,瞧自己的手,都只能大概看到一个轮廓,而他的脚下,更是一个黑暗的世界,什么也看不清。他从井壁上抠了一块土,让它静止下落,由回音来判断,往下不到两丈的高度便是井底了。

    在这cháo湿的环境下,火折子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张夜书将汗巾的一端在剑柄上绑好,叼着火折子,顺着汗巾滑下,每隔三四尺的距离,便用匕首掏两个肩宽的、平行的小洞,滑到汗巾的末端,他便攀回去,将手脚固定在事先挖好的小洞上,把寒武剑从井壁中抽出,而后顺着小洞爬下去,再将长剑插入井壁,顺着汗巾向下继续挖洞,如此反复了四回,这陷阱总算是见底了。

    井底倒竖着一排排的铁锥子,由于年代久远,多数的锥子已锈迹斑驳。张夜书恐锥上有毒,从袖口上割下一块布来将手包住,拔一根出来,锥子露出地面的部分约有一尺来长,埋在地下的部分长近两尺,全长三尺左右,锥尖有些钝,但从五丈高的地方摔下来,再钝的锥子,也会变成破甲饮血的神兵。不远处的一具嶙嶙白骨便是如山的铁证。张夜书在“锥林”中清出一条道来,走到那具白骨旁。这具白骨半跪于地,面朝黄土,五根锥子分别自它的左眼窝、腹腔、左肩、右手腕和左股穿出,死状极惨,左手紧紧抓住穿过它眼窝的那根锥子,可知被锥子刺中之后,它并未马上断气,临死之前还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痛苦挣扎。它身着一件大红的澜衫,腰束一只莹润剔透的玉带钩,披着一领漆黑的斗篷,地上有块黑如木炭的令牌,似是挣扎过程中,从它的衣袖里掉落的。张夜书出于好奇,将令牌拾了起来。这令牌触手冰凉如雪,长止三寸,宽仅一寸,但拿在手中却是沉甸甸的,也不知是何材料锻造的,令牌上刻着三行血sè小篆,乃是:天道兮恒远,剑气兮弥长,天剑之尊。张夜书看着如堕云里雾里,完全搞不清其所云为何。他心想师父通晓古今,或许识得这块令牌的来历,不如先将令牌收着,等回师门,再慢慢向师父请教。于是揩拭掉令牌上的泥污,将其纳入怀中。

    井底除了一具白骨,再无其他引人注目之处,实无再待下去的必要。张夜书用脚步估测了下陷阱的宽度,大约是一丈两尺宽,以他如今的轻功造诣,一个小小的陷阱根本困他不住。张夜书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向井壁,让手掌先接触到井壁,在接触到井壁的一瞬间,双掌上蓄满真气,一爪抓破井壁,将身体定住,紧接着双脚在井壁上一蹬,手指松开,反身跃到另一边的井壁上,然后依样画葫芦,以一个“之”字的的路线在井壁间来回跳跃,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地面。他特地观察了下,洞口的边缘设有许多三角形的支架,铺上草甸后十分牢固,可承受不下三百斤的重量,也就难怪张夜书踏上陷阱后,未发觉到有任何异状,还傻傻地向前走,以至于掉进了陷阱。

    “龙头”的附近绝不止这一处陷阱,不把所有的陷阱都挑了,张夜书不放心让夏凝进来。正好他的汗巾还系在剑柄上没解下,他将寒武剑插在地上,扯着汗巾的一端,以剑为中心,在“龙头”里乱窜。果然这儿到处都是陷阱,被他一踩,整个“龙头”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除却陷阱之外,“龙头”里仅有一条曲折的小道,绕过一个个陷阱,延伸到那一头的草丛里。拨开茂盛的野草,后面竟是一面长满苔藓的石壁。石壁的右上角有一块巴掌大地方,苔藓比其他地方淡的多,显然是经常被人触摸所致,张夜书把手放在上面,往里一摁,石壁先是发出与石磨转动相似的那种沉重的声响,随后向左移动,现出一个一肩宽、五尺来高的密道。

    叫上夏凝,张夜书猫着腰先钻入密道。密道一路向下,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便已到出口。

    眼前的风景与琵琶峰的风景可谓是大相径庭,假如将琵琶峰的风景比作是一名大家闺秀,隽秀婉约,神秘莫测,那么这儿的风景便似一名仗剑江湖的好汉,外表粗犷,又不乏似水的柔情,由内而外,一览无余。密道的出口处是一块高悬于峡谷上的巨岩,一条湍流从峡谷底端咆哮而过,斧劈刀削般陡峭的岩壁上开满了杜鹃花,仿佛铺上了一层粉sè、毛茸茸的毯子。岩壁上有条栈道,不远处峡谷刚转了个大弯,所以望不见其通往何处。

    由栈道往河流的上游行进,转过峡谷的那个大弯,河床渐宽,水流渐缓,栈道也开始往低处走,不一会儿,河岸上出现了几亩麦地,而这儿也正是栈道的尽头。麦地之后,是三间普通而又不失雅致的木屋,原先在墙角种下的紫藤萝,过了百余年,早已爬满了屋子的边边角角,小院中遍植桃花,此时开得正艳,在近处观看,竟有些晃眼,浓郁的花香,更是令人直想打喷嚏。

    木屋内空无一人,宋成宪似乎出门了,不过不像是出远门,因为窗子没关,而且饭桌上还放着几盘剩菜。他们在屋后发现了一大一小两个坟冢,大坟没有墓碑,小坟的墓碑上则写着的是“师弟裴公远之之墓”这几个字。张夜书扑通跪在裴远之的坟前,额头长抵在砂石地上,热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夏凝一道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道:“裴大哥,我是歩青的妻子夏凝,今天我和他一起来看你了。害你的荀陵、骆浚都已丧生于歩青之后,这一回再诛灭了宋成宪,你和陆老前辈的大仇就都得报了,你也可以安息了吧。行刺荀陵和骆浚的时候,歩青都受了伤,你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毫发无损呀……”她默念道:“你是不知道,他受的伤有多么多。”“……歩青说你不是俗人,就不搞俗人那一套,给你烧什么纸钱了,况且你运气那么不好,烧再多也等同于烧给赌鬼。我们带了两坛你最爱喝的花雕,你们兄弟俩久别重逢,一定有许多衷肠要诉,你们慢慢地喝,我就不打搅你们酒兴了。”

    夏凝起身去了前院,良久之后,张夜书才跪直身子,将背上的包袱解下,取出里面的两坛酒来。拍落封泥后,他将其中一坛放置在墓碑上,每次喝酒前都要举起手中的酒坛子跟墓碑上的那一坛碰一下,就如裴远之在世时他们在一起喝酒一样,裴远之一口就是小半坛,总他嫌喝酒不够痛快,像个娘们儿似的,而如今,裴远之却躺在这冷冰冰的土堆之下,他再也听不到他的絮叨了。张夜书一口气将剩下的半坛酒喝个干净,背倚着墓碑,无奈笑道:“大哥,人活一世,当真是沧海桑田,不可逆料,想不到一别五月,你我已是yīn阳两隔。还好你死了,否则见小弟这般哭哭啼啼的,想必又会骂我没出息了吧?你个酒鬼,肺痨都没要了你的命,你怎么就死了呢?咱们兄弟许久未见,就不尽说些伤心事,一说我这心就……就……罢了,就聊聊喜事吧,对,就聊喜事。从哪儿说起呢……噢,凝儿你也见了,我娶的这个媳妇还不错吧,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肚子也争气,成亲不久,便怀上了,估摸着入了冬,我就当爹了。实不相瞒,我觊觎你那块玉圭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想借着孩子出生,让他认你为义父,把玉圭骗到手,不想孩子还在娘胎里,你随随便便地就走了,可见你这人也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明着嫌金银有铜臭味,实则是个要财不要命的守财奴。你若是觉得我冤枉你了,便托梦来反驳我……”说到此处,他蓦地听到一阵窸窣,一抬头,见夏凝木立在屋角旁,粉颈低垂,歉然说道:“相公……”

    她脖子上架着一把柴刀,一看就是被人挟持了,张夜书握住剑柄,蓄势待发,一瞬不瞬地盯着夏凝的身后道:“宋成宪?”

    “不错,老夫便是宋成宪。”宋成宪侧对着他,从屋角的那一头慢慢走出,他身青布短褐,足登草鞋,故意将斗笠压得很低,把上脸都给遮住了。“你们是怎么来的?”

    夏凝道:“自然是走着来的,不然还是飞着来的啊?”宋成宪猛然将刀锋向她的咽喉移近了一寸,几乎贴着她的皮肉:“小姑娘,耍小聪明,许会要了你的小命。我问的是,是谁告诉你们我在这儿的?”张夜书道:“没人告诉我们。我们是看了你和弥勒佛往来的信件,才知阁下深居于此。”宋成宪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张夜书道:“他已经死了。”得知骆浚的死讯,宋成宪似乎并不吃惊:“能否容老夫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张夜书道:“在下是令师弟裴兄的朋友。”宋成宪道:“我好像有些印象了,若没记错,你便是那晚在破庙里装疯卖傻,骗过了我和骆老五的小子吧?如此说来,今rì你是替裴师弟报仇来的了。”张夜书道:“正是。”宋成宪道:“感觉得出来,这段时间,小子强了不少,古人云,三rì不见,当刮目相看,此话不假。今rì一战,你我必有一人倒下。老夫平生有洁癖,小子可否稍作片刻,待我沐浴更衣之后,再决生死?”张夜书道:“请便。”宋成宪道:“好!小子快人快语,正和吾意。这小姑娘对老夫多有冒犯,本该割一只耳以抵其罪,看在小子的面子上,老夫便大人大量,不予深究。”说罢收回柴刀,拂袖而去。

    夏凝一脱虎口,立时扑过来,把头埋在张夜书结实的臂腕里道:“抱歉,险些又给你添麻烦了。”张夜书道:“没事就好。”夏凝道:“来时,见河边的景sè不错,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去走走?”对于她的合理提议,张夜书向来不会说一个“不”字。他主动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夕阳下的河滩上。一会儿,夏凝说走累了,他们便依偎着坐在河边的岩石上,看着最后一抹余晖渐为夜幕所吞没。

    “小子!”宋成宪的喊声忽然自木屋里远远传来。夏凝浑身打了个冷战,将张夜书搂得更紧:“不会是要决战了吧!”张夜书摩挲着她的手,安慰她道:“该来的,终归是躲不掉的。你莫担心,有你和孩子在,我还舍不得这条命。”夏凝道:“你承诺过的,决不可以说话不算数。”张夜书颔首应允,朝木屋喊道:“前辈有何指教?”经过适才的一番交涉,张夜书认为宋成宪虽作恶多端,但说话直来直往,为人坦坦荡荡,不失为一条汉子,所以不避仇家的身份,改口称他为“前辈”。宋成宪道:“小子在河边,那正好,你替我捕一条一斤三两七钱的红鲤来。”末了还补充道:“记着是一斤三两七钱的红鲤,旁的不要。”夏凝得知宋成宪喊她相公,不是去和他决斗,心中如释重负,却又扁扁嘴,不悦道:“相公,我们别搭理他。他要吃鱼,让他自己捕去好了,我们又不是他的奴仆,他凭什么对我们呼来唤去!”张夜书道:“是你想多了,我倒觉得,举手之劳,也没什么。”宋成宪道:“小姑娘,别以为离得远,老夫便听不清你在嘀咕什么。老夫年纪虽然大了,耳朵却还没背。还是小子忠厚,不像某人,就爱背人嚼舌根。”夏凝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老………这么远都听得见!”张夜书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前辈稍候,红鲤在下这便去捕。”

    由于无法jīng确判断出一斤三两七钱有多重,张夜书特意多捕了几条红鲤,供宋成宪筛选。宋成宪像个经验老道的屠夫,用手一掂量,便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一条鱼的重量。张夜书捕的鱼重量都不达标,宋成宪叫他再去捕几条来。张夜书没说什么,倒是夏凝心疼他,颇有微辞,说张夜书已经捕到一斤三两半的鱼了,一斤三两半和一斤三两七钱只见只差了两钱而已,能有何区别。宋成宪道:“此地气候湿冷,红鲤长到一斤三两七钱,恰是三年时间。此时的红鲤用于熬制鱼汤,汤汁鲜美,鱼肉鲜嫩,恰逢其时。少于三年的红鲤,鱼肉过嫩,不经久熬,汤料的jīng华尚未渗入鱼肉之中,鱼肉便先烂了,鱼鲜亦难以溶入汤中;而超过三年的红鲤,鱼肉吃起来则会显老。鱼的重量相差一钱、两钱,固然微不足道,然而在汤料和火候的双重作用之下,味蕾上的差别却是显而易见的。这或许是老夫有生之年的最后一餐饭,老夫不想留有遗憾;这或许也是你相公的最后一餐饭,身为娘子,你难道不想让他吃的好一些?”夏凝道:“呸呸呸!这只会是你的最后一餐饭,相公他吉人天相,一定会长命白岁的。”宋成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长命百岁?呵呵,小姑娘当真蒙昧!你的相公若还能再活十年,老夫便跟你姓。”夏凝道:“你胡说八道!”宋成宪道:“不信?小子,老夫问你,你是不是身患一种怪病,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发作一次,每次发作,气力全消,痛不yùsè?”夏凝震惊道:“你如何知道的!”张夜书的怪病,世上除他的师父、师兄、舅舅、姨父、姨母、张邵安、还有夏凝这几个最亲近之人外,再无一人知晓。宋成宪道:“是老夫无意在一本叫毒经的破书中看到的。书中说这不是病,而是中了一种叫岁岁寒的奇毒。中毒之人,每每发作,都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随着发作的间期越来越短,多数人都选择了自尽,即便能忍下去,当间期缩至七rì,终归是难逃一死。在百鬼镇外的破庙中初见小子时,我便心中一惊,小子额上的斑点浅得几不可见,毒xìng应是自娘胎中带出的,若非有高人长年以内力强压毒xìng,小命恐怕早已不保。不知谁与小子的爹娘有如此深仇大恨,竟对你下此毒手。此书现就在隔壁书房之中,你们若有兴趣,不妨去翻一翻。至于红鲤么,还是老夫自己去捕,自食其力,方能丰衣足食啊。”

    夏凝慌忙奔到书房里,在书架上翻找宋成宪说的那本《毒经》,张夜书只是站在她的身后,漠然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找到了!岁岁寒,岁岁寒……”她自言自语着,快速地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几乎快散架了的古籍,“处处凡尘岁岁寒,应该就是这一页了!处处凡尘岁岁寒,奇毒,传自古蜀国,以二十四种草药炼制八昼夜乃成,除半边山、败火草、遍山红三种外,余者皆已不考,中毒者眉骨上一寸各有菱形白斑一道,中毒愈深,则白斑愈明显……”之后的记载,便和宋成宪所说的差不多,当念到最后的“目下尚无药可解”这七个字之时,夏凝两手一软,《毒经》掉在地上,书页散得到处都是。对于这样的结果,张夜书并不意外,打他的病在秦广城提前发作之后,他的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便已隐隐猜到自己是怎样的结局了。他缓缓走过去,将已呆住了的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语:“难过的话,便哭出来吧。”而她的倔强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在挚爱的男人面前失声痛哭。

    过了一会儿,张夜书道:“好了,不哭了,宋前辈快回了,再哭便该让他看笑话了。”夏凝还在抽泣道:“为什么,那么多恶贯满盈的大坏蛋活得好好的,你做了那么多好事却……呜呜!”张夜书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从来都是弱者的自欺欺人。假如恶人真会得到上天的惩罚,还需侠客豁出xìng命,仗义行侠做甚?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让他练好武功,如此他长大了,便不会被他人欺凌。”夏凝把手捂着他的嘴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越说越像是在立遗嘱。这本烂书上没有关于岁岁寒解药的记载,不代表其他书上没有记载,天下这么大,必定有办法找到解药的。十年不长,但也不短,待万事都了了以后,我们再一处处地问,一处处地找,哪怕是走遍天边海角,也要把它找到!”张夜书一紧张,口吃道:“凝儿,能……能娶到你,是……是我……我三生有幸。”夏凝一把挣开他,蹲在地上,耳根通红道:“少肉麻了。书都散了,快拾起来,省得老不死的见了又啰哩八嗦,喋喋不休。”

    “咦?这位姑娘是谁,长得好美呀!”夏凝又惊又奇道。张夜书低头一看,只见她手中捏着的一张纸上画着一名倾国倾城的紫衣女子,年约二十五六,侧着身坐在床沿上,身形纤瘦,神sè恹恹,但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宁静恬然的笑意。“姑妈说的没错,男人没有不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一看到美人,连魂都丢了。”夏凝酸溜溜道。张夜书问心无愧,所以并不想解释,越解释,只会越显得心虚,他道:“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好生可敬。看她的气sè,应该卧病多年了,可我从她的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快乐,而没有自怜自艾和怨天尤人,她是个非常乐观坚强的女子。”夏凝道:“还真是诶!”她的眼眶忽然红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何尝不是这样一个乐观坚强的人,她装作是捡拾书页,刻意低着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伤悲,说道:“你说她会是谁啊?”张夜书道:“也许是无碑冢的主人。”夏凝道:“很可能呢。那么这座小屋应该就是她生前的居所,这儿的每一本书、每一块木头、每一寸地方都被她触碰过吧。可村民们口耳相传的隐者明明是个男子……”夏凝忽然冲到书架前一通乱翻,把书架上的书弄得横七竖八,须臾,她如获至宝,兴高采烈道:“果然是这一本!”

    张夜书还在捡散落的书页,问她道:“何事把你乐成这样?”夏凝手持一本厚厚的书道:“猜这是何物?”每回她让他猜的时候,他不管猜中与否,都会回答说猜不出来,然后夏凝就会乐不可支地为他揭开谜底,这一招屡试不爽。张夜书大概已猜到那是何物,却假装猜不出:“是何物?”夏凝得意道:“是隐者的手记啦,大笨蛋。我们一齐来看看里面写的什么。”书架上的书十有仈激ǔ都与药物,尤其是毒药相关,可见那隐士是名用毒的行家里手,张夜书对他身份亦是十分好奇。于是他们把手记摊开放在桌上,拉两把椅子来坐着,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细细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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