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剑客奇谈 > 第五章 深山古镇

?    张夜书迷了路。他走了很久,直到斜月沉沉,站在高山之巅,被一片密集的灯火吸引了。在山顶上,那灯火仿佛近在脚下,其实相隔二十多里,他身体有些乏了,走了近半个时辰。

    灯火阑珊之处,是一座古意盎然的小镇。这座小镇很是蹊跷,因为方圆几十里之内,除了这座小镇之外,再找不出一户人家来。镇上的人好像都不睡觉,已是子夜时分,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赌坊里喊声震天,青楼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门前揽客,酒肆里还有人在通宵畅饮。

    他现在站在一间全镇看来规模最大、装璜也最豪华的客栈的大门前。这间客栈的名字甚是奇怪,叫“罗刹海”。他步入大门,大厅里亮如白昼,客人也不少,有的人还在划拳吃酒,有的人则已醉得丑态百出,被伙计们像猪一般抬回客房。

    一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上来:“客官莅临小店,是打尖还是住店?”张夜书道:“住店,不知可还有客房?”敢到镇上来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店小二虽见他衣衫褴褛,倒也不敢小觑他,彬彬有礼道:“有倒是有,不过上房已经住满了人,只剩下几间普通客房了,相对简陋,只怕客官你看不上眼。”张夜书道:“这个无妨,只要能栖身一晚便好。”

    “哟!云轩你可是越来越不长记xìng了,后院的荷塘边不是还有间上房么,难道你忘了?”

    张夜书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姿婀娜的身姿,摇下楼来。那女子约有二十来岁,鹅蛋脸,桃花眼,眼波流动,仿佛柳永的词,里边有千言万语,略显厚重的嘴唇,非但不影响她的美,反而使她拥有一种成熟女xìng的魅力,她的一个眼神、一个举手投足,无不风sāo入骨,足以令道士放弃问道,让仙神后悔成仙。她一出现,大厅中的醉意似乎更浓了,几十对眼珠子闪着饿狼般的光芒,比门外的灯笼还亮:“吴掌柜!”这里边有不少人武功都还不错,比吴掌柜高的也有好几个,但张夜书断定,打得过这女子的却是一个没有,因为比武功更可怕的是毒药,比毒药更可怕的是美sè。所以贪杯和好sè的人一般都活不长。

    店小二为难道:“可是掌柜的……”吴娇娇道:“可是什么,我让你去你便去,推三阻四的,是不是不想干了?愣着干嘛,还不快领这位公子去他的房间!”既然掌柜的都放出话来了,那小二也不想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陪脸对张夜书笑道:“公子请随小人来。”张夜书道:“那就多谢吴掌柜!”吴掌柜笑道:“公子太见外了。”

    房间布置的甚为雅致,正对门口有一张圆桌,桌子旁一尊香炉正袅袅散发出一股幽香,窗前有张书桌,但上面既无文房四宝也无一本书,而是一奁妆台,墙上恰如其分地挂着几幅花鸟画,花都是杜鹃花,鸟也都是杜鹃,正zhōng  yāng置屏风一顶,遮住后面的一张床,帷帐是粉红sè的。张夜书疑窦丛生,因为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间客房,而像是一位女子的深闺。

    吴掌柜既不敲门也不问一声便推门而入,道:“公子还没睡?”张夜书道:“吴掌柜找在下何事?”吴掌柜道:“我看公子风尘仆仆,想必还未用过晚膳,小女子就命厨子略备了几样小菜和一壶淡酒,但愿还对公子的胃口。”说着便将酒菜都放下,一边斟酒一边道:“公子远道而来,入住敝店,也算有缘,小女子敬公子一杯。”张夜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多谢。”吴掌柜道:“一看公子就是个老江湖了,而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公子喝得这般爽快,就不怕小女子在酒里下毒么?”张夜书道:“在下身无长物,与吴掌柜又无仇怨,不值得吴掌柜费这心思。”吴掌柜媚眼如丝,在他的胳膊上温柔地拧了一把:“公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不知道,你可是比什么金银珠宝值钱多了……”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在他身上滴溜溜乱转。张夜书被她瞧得脸红耳热。她抿嘴一笑,又斟满了酒,道:“公子既是不怕,何妨多喝两杯?”

    待张夜书两杯酒下肚,她突然欺身坐到他的大腿上,一手搭在他的后颈上,袖子松垮垮落下,露出两条chūn笋般的臂腕。张夜书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猛地从自己脖子上拉开,道:“夜深了,还请吴掌柜回屋休息。”吴掌柜撅嘴娇嗔道:“公子干嘛这么用力,都抓疼小女子了,一点不知怜香惜玉。”她的手臂柔若无骨,倏尔脱出他的掌控,竟当着他的面动手宽衣解带,她轻车熟路,一眨眼外衣已从她肩膀上滑了下来。她的衣裳本来便单薄,脱了外衣,便只剩一件薄如蝉翼的中衣和粉红的肚兜。张夜书大惊失sè,急忙闭眼:“姑娘这是做什么?”吴掌柜一本正经道:“公子还好意思问我,小女子正是谨遵公子的吩咐,解衣睡觉呀。”张夜书道:“在下只是希望姑娘回屋休息,并未……莫非这里是!”吴掌柜深觉有趣,笑道:“不错,这里正是小女子的闺房。”她故意将“闺房”二字说得格外的重,张夜书听了,黝黑的脸红得如同酱缸。

    还好这时,那叫云轩的小二连滚带爬奔了进来,在门外不敢进来:“掌柜的,大事不好了!”吴掌柜将脱了一半的中衣倒穿回去,娇滴滴道:“公子在此稍后片刻,小女子去去就来。”

    她披衣出门,啐道:“没出息的东西,天塌下来由老娘顶着,你慌什么!长话短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云轩一手捂着脸道:“小人方才正在抹桌子,突然闯进来五个凶神恶煞的人,扬言在捉拿一位名叫裴远之的人,要我们将他交出去。小人说本店没有叫裴远之的客官,请他们出去,岂料这般天杀的不分青红皂白,非但不信,还要强行搜查。小人们哪里容他们在此放肆,便与他们动起手来。但这帮恶徒身手甚是了得,弟兄们很多都被他们打伤了!”话刚说完,吴掌柜已赏了他一耳光:“一群酒囊饭袋,你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人家五个!老娘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胆敢在我吴娇娇的地盘上撒野!”云轩捂着另一边脸,委屈地嘀咕道:“这也是我的错啊!”

    吴娇娇赶到大厅时打斗已近尾声,桌椅散乱,杯盘更是狼藉,她的伙计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但剩下的五、六个人依然不屈不饶,孤军奋战,阻止来犯者上楼。吴娇娇眯着眼道:“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龙门镖局的骆藏锋、骆藏芒两位少侠,吴娇娇未克远迎,失敬失敬。”大厅里的一些客人借着酒兴,本还想助吴娇娇教训下这帮胆大妄为的人,一听他们是龙门镖局的,酒醒了大半,抽出一半的刀剑又纷纷缩了回去。

    一个青衣少年双手各抓着一个伙计,一抬手扔了出去。那两个伙计本以为此番必然得撞得脑浆迸裂,吓得紧闭双眼,岂知还未到墙脚,却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知他手下留情,不由得心生感激。那少年喝道:“都停手!晚辈骆藏芒见过前辈。”三个蓝衣镖师立时停止围攻另外两名伙计,还剑入鞘。另一个穿紫红sè长袍的少年仍是一拳将一名伙计击倒,随意一拱手道:“骆藏锋有礼了。”脸上满是得sè,龙门镖局近年如rì中天,势力遍及北方六省,连不少的名门大派都要卖他们面子。骆藏锋作为镖局的嫡长孙,镖局未来的当家人,要他学会谦虚,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吴娇娇含笑道:“二位大驾光临,该不是来喝酒的吧?”骆藏锋微笑道:“吴前辈说笑了,我等自然不敢为这等小事而搅扰前辈的清幽。藏锋此来,乃是奉了爷爷之命,捉拿白夜裴远之,望前辈体恤一二,将其交给我们,藏锋也好向爷爷有个交代。”他以为凭龙门镖局的名头,吴娇娇必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他也不想想吴娇娇是什么角sè,你不触她霉头她尚要找你几分麻烦,今rì他们当面拆她的台,到店中滋事,打伤她的众多伙计,她焉能不怀恨在心?骆藏锋未及收拾脸上的笑意,吴娇娇骤然出手,打了他两个耳光:“久闻骆家藏锋本事不大,派头不小,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骆藏锋除了他爹,还没被人打过,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老泼妇,你敢打我!”女人最忌讳“老”,吴娇娇正当芳华,自负年轻貌,更不例外,登时气得满脸通红:“身为晚辈,对长辈出言不逊,我打你了又怎样?我还要再赏你两嘴巴呢!”说着真的又打了他两巴掌。她第一次出手时,骆藏锋毫无防备,被打到便算了,第二次他紧盯着她的手,做了万全的准备,竟还是躲不过!骆藏锋又惊又怒,拔出腰间的长刀,要与她兵戎相见。

    骆藏芒xìng格稳重,心想方才若不是大哥好大喜功,贸然打了人家的伙计,事情也不至于闹得不可开交,他深知错在己方,事情若能和平解决,他可不想惹是生非,若是吴娇娇执意要与他们为敌,到时再动武也不迟。他按住骆藏锋道:“我大哥xìng子急,说话有冒犯前辈之处,小侄代他赔个不是,望前辈大人大量,恕他之罪。”吴娇娇脸sè略有好转,道:“这才像句人话。”骆藏锋道:“只是裴远之于我们镖局干系重大,他是否在前辈府上,还望您据实相告。”吴娇娇道:“他人在这里如何,不在这里又如何?”

    骆藏锋挣开骆藏芒道:“二弟你如此低三下四,简直把我们龙门镖局的脸都丢尽了!”大骂道:“老泼妇,识相的话趁早将人交出来,我等谅你是妇道人家,方才你打我的四掌便既往不咎,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吴娇娇道:“你是不是男人?”骆藏锋一愣,道:“我不是难道你是!要不要脱裤子验验!”

    在场的人登时哄堂大笑。

    张夜书从不对女人和小孩动粗,对于吴娇娇的百般调戏实在是束手无策,心说今晚万不能在留在罗刹海过夜。因此她前脚刚走,他便顺手割下一块桌布,将桌上的一只烧鸡包了掖在怀里,跟着混入大厅,站在人群之后。他身旁的一人已经醉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客栈里的伙计都忙着斗殴,没空抬他回房。桌上还有半只烧鸡未及享用,张夜书便扭了只鸡腿,一边吃一边作壁上观。看了这么一会儿,见了骆藏锋的表现,为龙门镖局的未来深表忧虑。

    骆藏芒和那三个镖师在一旁已羞得无地自容。吴娇娇咯咯笑道:“是男人就来点痛快的,少婆婆妈妈。”骆藏锋早已怒不可遏,霍然拔刀,以证明自己是个男的:“老泼妇,我与你誓不两立!”他草包虽是草包,但连劈三刀,极是干净利落。吴娇娇以长辈自居,存着让他三招之心,只守不攻,待他第四招起时,刹那间抽出腰间的皮鞭,鞭梢卷住他的刀刃,回手一绞,骆藏锋虎口一震,兵刃脱手而出,砰的一声钉在大厅的梁柱之上。皮鞭倒卷回来,又已袭到,骆藏锋随手抄起一张圆桌挡在身前,圆桌被长鞭挥为两段,他的脸上被鞭梢刮了下,登时多了条血痕。

    骆藏芒本不愿再生是非,但吴娇娇实在欺人太甚,骆藏锋的兵刃脱手,胜负已分,吴娇娇仍是得理不饶人,一鞭子向骆藏锋抽去。他若是再袖手旁观,便显得怯弱了,有损龙门镖局的威严。他的双刀缚在大腿上,就地一跃,已然拔刀在手,左手反肘斜劈,架开长鞭,右手向下一斩,直取吴娇娇的肋下。吴娇娇倒转长鞭,长鞭忽然变成一团旋风,越往外圆环越小,到了鞭梢,已只有瓷碟般大小,骆藏芒的手险些被长鞭缠绕住,便顺水推舟,将手中的刀掷出,从“旋风”的风眼里穿出,一招“大地惊雷”,斜斜掠过“旋风”,举刀狂斩。吴娇娇气定神闲,待到刀飞至身前,信手拈着刀尖,向前一送,刀柄便将骆藏芒的刀身撞得偏了,侧身踢出,将骆藏锋踹得高高飞起。她原可用鞭子卷住他,甩出门去,但谅在他适才对自己的伙计手下留情,而且对自己也恭敬有加,不失礼数,这才对他宽大处理。

    骆藏芒快要跌落之时,忽然觉得背上被人轻轻一托,身体轻飘飘的,稳稳当当地在地上。

    骆藏芒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张夜书已看见他身后多了个人。那人长得白白胖胖,须长一尺,慈眉善目,穿着用上好的绸缎所缝制的朱子深衣,左指上戴着三颗鸽子蛋大的宝石戒指,宛然一个富甲一方、爱财如命的富翁。那三个镖师见了此人,立马躬身一拜,道:“三爷!”骆藏芒道:“三叔,侄儿没用,到底要劳动你亲自出马。”骆浚道:“人在江湖,胜败乃是常有的事。你吴师叔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你败她手上,也不冤枉。没什么可自责的。”

    张夜书心想:“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弥勒佛骆浚到了,怪不得有这等身手。”

    骆藏锋宛如看到救星,苦着张脸道:“三叔,这老泼妇她不根本便不把我们龙门镖局放在眼里,不交出人不说,她居然还敢打我!”骆浚道:“够了!你当我有眼无珠么,你目无尊长,顶撞长辈,就是你吴师叔肯饶了你,我也要代她好生教训你。”骆藏锋自讨没趣,嘟囔道:“原来你早来啦。”骆浚道:“你吴师叔若非早知道我在门外,瞧在我的面子上,就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岂只是受一点皮肉之苦?”

    吴娇娇盈盈道了个万福:“骆师哥大驾光临,小妹有失远迎,惭愧得紧。”二人一个是峨眉门下,一个是武当的俗家弟子,峨眉、武当交情匪浅,所以两派的弟子素来以师兄妹相称。骆浚拈着长须,他这把没髯已蓄了快二十年,一向引以为豪,无论是何场合,都要拿来炫耀一番,道:“咱是兄妹几年不见,吴师妹的功力又上一层楼,实在是可喜可贺。”吴娇娇一改凶悍的神气,忽然像个大家闺秀,说话娇滴滴的:“骆师哥莫取笑小妹了,谁不知骆师哥是这一代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小妹就是再练上个十年八载,还不是难以望骆师哥的项背。”骆浚道:“那你可是太抬举我了,为兄的愧不敢当啊。你我也不是陌生人了,为兄便不遮遮掩掩的了。实不相瞒,龙门镖局上一月受赵半川所托押一趟镖去西安,却不想途中为一伙歹徒劫了。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他们光是劫镖也就罢了,却丧心病狂,将包括我四弟和侄儿藏雪在内的十余名押镖的兄弟屠戮殆尽,令人发指!此事龙门镖局断不能善罢甘休!”

    骆浚又道:“众兄弟之中,有四名死于‘血煞掌’。师妹必然也知道,这‘血煞掌’是昔年纵横北疆的血魔陆公仪的成名绝技,陆公仪一生只收了一个关门弟子,人称白夜。血魔去世多年,普天之下,除白夜裴远之外,为兄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使这‘血煞掌’。”吴娇娇扑哧笑了一声。骆浚道:“吴师妹因何而笑?”吴娇娇道:“小妹笑裴远之是个傻子。”骆浚道:“此话怎讲?”吴娇娇道:“死于‘血煞掌’的人一眼便能辨认,留下尸体岂非不打自招?若劫镖的人是小妹,肯定会毁尸灭迹,而不是留下罪证等着别人抓我。骆师哥你说,他裴远之还不够傻么?”骆浚道:“吴师妹的意思是有人劫了镖,然后嫁祸给裴远之?这也不无可能,但不管怎么说,也得请裴远之与我们同回洛阳,才能断定真凶是否是他。”

    吴娇娇皱眉道:“龙门镖局发生了这等事小妹也很遗憾。但骆师哥跑到小妹这里来,不会是怀疑小妹窝藏劫镖的重犯吧?”骆浚不否认:“据门下探子回报,那裴远之的确极有可能就隐匿在这间客栈里。”吴娇娇道:“哦?那骆师哥想怎样?”骆浚道:“希望师妹莫让我为难,将他交给我,让我对失去的兄弟以及他们的家小有个交代。如若不然,为兄只好多有得罪,自己动手搜查了。”吴娇娇道:“骆师哥说得容易,你想搜查,可有证据没有?”骆浚道:“这……”

    骆藏锋碍于三叔的面子一直默不作声,这是再也吞不下这口气,道:“想要证据是吧,小爷今儿就给你证据!来人啊,将人带上来!”两个年轻镖师道:“是!”去了一会儿,架着一个人进来,只见他穿着与客栈里的伙计无异,脸已被打肿,像个猪头。吴娇娇一见那人,脸立时沉了下去。那人低头不敢看她,因为被打落了门牙,嘴里直漏风,声音含含糊糊:“对不住,老板娘……”骆藏锋扬扬自得道:“此人是‘罗刹海’的人,他已经如实招供,裴远之确实龟缩在里面,你还想抵赖么?”骆藏芒羞愧地低下头,骆浚脸上一红,瞠目道:“谁让你这么做的!”骆藏锋自以为办了件大大的好事,想不到三叔非但不夸他,反而还要对他怒目而视,吓得不敢声张。

    吴娇娇皮笑肉不笑:“龙门镖局的手段,小妹今rì可算是领教了。”骆浚尴尬不已,作揖赔礼道:“龙门镖局管教无方,冒犯之处,为兄代为向师妹致歉。只是裴远之在这里已是铁证如山,吴师妹还是将他交出来吧。”骆藏锋做出严刑逼供的事来,骆浚虽觉脸上无光,但也觉得这个傻侄儿未尝没办了件好事,至少吴娇娇再不能狡辩,不然她伶牙俐齿,他还真拿她没辙。

    吴娇娇道:“裴远之与此案是否有关小妹不知道,但罗刹海的规矩骆师哥不会不知道。不论是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偷鸡摸狗的梁上君子还是贪赃枉法的激ān官污吏,只要他们还在罗刹海内,便是这里的客人,谁也休想动他们一根手指头!”她这话一出口,只听得门外一声炮响,随后便有不绝于耳的脚步声、马蹄声、呐喊声以及兵刃厮磨声传进来。四面八方,cháo水般地涌来了数百人,将罗刹海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中的火把,照得方圆几十丈内亮如白昼。

    大厅里不乏出生入死的江湖中人,但几曾见过这等阵势?大多吓得面无人sè。骆藏锋和骆藏芒勉强还算镇定,那三个镖师却已吓得体如筛糠。骆浚也自震惊,心想:“有一首打油诗在江湖中流传已久:阳间有地府,鄂北山中藏,判官yù勾人,须问罗刹海。今rì亲眼所见,才知这罗刹海果然是龙潭虎穴,不是好惹的。”他强作镇定,以免堕了龙门镖局的威名,道:“吴师妹的意思,是必定不肯给为兄一个面子了?”吴娇娇道:“小妹想是想,但祖宗定下的规矩,小妹只能遵从,不得违抗!”

    骆浚心想,门外有数百勇士,他们此时已如瓮中之鳖,别说他们六个人,就是武功比他们再高上几倍,想凭人力杀出重围,也是不可能的。正所谓shè人先shè马,擒贼先擒王,为今之计,也顾不得身份,怕被人耻笑了,只能先拿住吴娇娇做挡箭牌,逼她交出裴远之,然后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主意已定,他呵斥一声道:“那为兄的便只好得罪了。”白光一闪,已从身后那镖师的鞘中抽出长剑,臃肿的身躯竟灵活的似一条游鱼,一招“微风八面”,封住了吴娇娇所有的退路。吴娇娇也不示弱,折腰曼舞,一根鞭子在她手中仿佛是一条灵蛇,在她身前飞舞盘旋,骆浚雨点般的剑招都击在鞭上,弹了开来。骆浚一招堪堪使尽,突然拔地而起,一招“盘古辟地”,头朝下脚朝上,剑与人顿时融为一体,宛如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剑,吴娇娇右手划一个半圆,软绵绵的长鞭忽然坚硬如铁,好像一杆笔直的长枪,直插九霄。剑尖与鞭梢相接,吴娇娇毕竟逊了一筹,鞭子倒打回来,只得收回皮鞭,向后一跃,骆浚左掌在地上一拍,来势竟比她去势更急,剑尖仍是不离她的左右。两人一个退,一个追,吴娇娇不停地挥动手中的长鞭,但往往她挥出好几鞭,骆浚只用一剑便将其破了。转眼间拆了五六招。

    忽然她轻叱一声,长鞭漫天飞舞,将他团团围住。骆浚看着这招“花霰”,面上仍然气定神闲,额头却已沁出了冷汗,只见他信手出了四剑,招式即不jīng妙,又不连贯,一点都不像他这等剑术大家应有的表现,只是每一剑刺出之后都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像是剑刃在剧烈地颤动。第四声刚刚响过,骆浚一声长啸,长剑一挑,吴娇娇的长鞭脱手而出,长剑便抵着她的粉颈。众人都咦了一声,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一招明明是吴娇娇占尽上风,猜不透骆浚是如何反败为胜的。他们哪里知道,吴娇娇明知不敌,这一招“花霰”已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花霰”使完,她的真气也就耗尽了?而骆浚的处境看似凶险,但他经验老道,在瞬息之间便已判断出吴娇娇的四个攻击点,还没打,便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骆浚道:“吴师妹,你还是莫再执迷不悟,赶紧将裴远之交出来。不然你我只会玉石俱焚。”吴娇娇笑道:“骆师哥你还是趁早死了心,小妹自从叔叔手中接手罗刹海的那天起,便已有心理准备,今rì就是死,也不会坏了祖宗的规矩。”吴娇娇脾气虽然暴烈,动不动便对伙计又打又骂,但其实对他们还是不错。伙计们见她命在旦夕,都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云轩道:“掌柜的你千万不要做啥事啊!”吴娇娇道:“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待吕翔办完事回来,他便是你们新任的掌柜,你们务必要用心辅佐他,不要令我失望。都记住了吗?”伙计们都含泪道:“小的们知道了。”

    张夜书此刻所站的地方侧对着骆浚,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用暗器震脱骆浚手中的剑。但如此一来,便得罪了龙门镖局,rì后到了河南地界,定然麻烦不断、处处掣肘。若待不救,吴娇娇宁死不屈,也算个值得钦佩的好女子,他又如何能见死不救?还在犹豫不决之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如果在下出了这个门,吴掌柜是不是就不算坏了规矩?”大厅之后忽然转出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男子,五官棱角分明,气度不凡。吴娇娇不说话,不说话便是默认。

    那青年径直走到大门外,回头对骆浚道:“裴某自愿跟前辈走,你可以放开吴掌柜了吧?”骆浚道:“阁下便是裴远之?”青年人微微一笑道:“前辈不信?”他伸出右掌,掌心竟是紫红sè的。据说练“血煞掌”之人,掌心会变为紫红sè,功力愈深,颜sè便愈深,但是练到第四层以后掌心的颜sè又会逐渐消褪,到了最高境界的第七层则完全消失,看起来与正常人毫无二致。裴远之掌心的颜sè还很深,他的功力顶多只到了第四层。

    骆浚将长剑插回到镖师的剑鞘之中,道:“吴师妹,为兄多有得罪,改rì定当登门谢罪,今rì就此别过。我们走!”云轩瞧着吴娇娇道:“掌柜的?”吴娇娇手拍了三下,门外又是一声炮响,围堵在客栈外的几百人不多时便各自散去。裴远之弓身上了龙门镖局的马车,被他们带走了。

    吴娇娇瞪着一干伙计道:“都躺着干嘛,还不快收拾干净,接着伺候各位大爷喝酒!”接着与众位客人轻描淡写道:“敝店出了点意外,惊扰了诸位,小女子深表歉意。做为补偿,今夜的酒菜我全包了!”众人仿佛不记得方才这里还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欢呼雀跃道:“多谢吴掌柜!”

    吴娇娇告别这一帮酒鬼,便兴匆匆跑回自己的闺房,只见屋里边烛火还亮着,人却已走了,不禁连连跺脚,骂张夜书不是个男人。

    骆浚离开之时,张夜书蒙着头,趴在桌子上装睡。等吴娇娇走后,便赶紧溜出了罗刹海。风月场所更不是他能呆的地方,便向南出了小镇,边走边啃着烧鸡。

    没过多久,见道旁有一间废弃的庙宇,大殿内神像已经倒塌,掉了颗头,看模样似乎是关帝庙。庙里稍微值钱些的东西都已被搬空,只剩下一口五尺高的铜钟,由于太重,还留在大殿之内。他过惯了随遇而安的生活,不像周晋那般挑剔,只要是能遮风挡雨,随便一个地方他都可以睡得很好。将神坛清理干净,便和衣躺在上面睡了。

    睡到中夜,庙里忽然闯进来一人,张夜书立时惊觉,翻身而起,但见皎洁的月光中一个人半边脸鲜血淋漓,披头散发,极是狼狈。待看清之后,此人居然是他不久前才在罗刹海见过的裴远之!心想:“他不是被龙门镖局的人带走了么,怎会出现在这里,还这般狼狈?”

    张夜书当时混迹于人群之中,裴远之自然不会注意到他,他自怀中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道:“小兄弟,我借你宝刹用用,一会儿还会有两个人过来,他们若是问你是否见过我,你只要别告诉他们我在这儿,这锭银子便归你所有了。”张夜书心说:“原来他当我是个无家可归,栖息在这破庙之中的叫花子。”跟着打量了下自己的尊容,袍子被“yīn阳鬼”刺得千疮百孔,在荒山之中走了几个时辰以后,浑身上下又弄得脏兮兮的,确实像个要饭的,他自己都险些哑然失笑。心想:“既然他把我当成叫花子,我索xìng就装疯卖傻,当一回叫花子。或许还能知道他因何落到这步田地,是被谁追杀。”

    裴远之环视一周后就犯难了,这大殿已被搬空,甚是空旷,根本便无藏身之处。张夜书指着屋顶道:“你躲在上面吧,我替你引开他们。但你得先把银子给我。”裴远之爽快道:“好!”交出银子,身子一提,垂直掠上大殿的屋檐,小跑几步,趴在后殿的屋脊上。

    张夜书收好银子,割断尚未被搬走的铜钟,让其罩在地上。神像的内部是中空的,他便将琴从神像颈上的缺口塞入其腹内,藏了起来。躺回到神坛上,翘起二郎腿呼呼大睡。一会儿,果然又有二人闯入大殿,张夜书佯若未觉,仍合着眼打着呼噜,直到他们又推又唤,这才装作刚被他们吵醒,一脸睡眼惺忪,抱怨道:“干什么嘛!刚睡着,又来吵你老子!”那两人一个白面长须,正是“弥勒佛”骆浚;另一个年约五十,剑眉薄唇,眼若星辰,这把年纪还如此英俊,就不说他年轻时祸害过多少痴情少女了。张夜书忽然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双手紧紧掩着胸口道:“不是你!你们是谁,莫非是来抢我的银子的?”骆浚和那男的对视一眼,心道:“这人长的倒是器宇轩昂,却是个傻子。”骆浚和颜悦sè道:“小兄弟。”张夜书道:“我不叫‘小兄弟’,别人都叫我小狗子。”骆浚想此人原来真是个傻子,会心一笑,道:“小狗子你放心,我们不是抢你银子的坏人。小狗子,你方才说的‘你’是谁呀?”张夜书比划着道:“是一个大哥哥,约有这么高,瘦瘦的,穿着一身白衣服。他可好啦,给了我好大一颗银子。他还说后面有两个伯伯追他,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他们他在哪里,否则他便要将我的银子收回去,我便没钱买香喷喷的肉包子吃了。”张夜书装得惟妙惟肖,再者叫花子连温饱都是个问题,而他身上却有一锭十两银子,不由得他们不信。

    骆浚心想:“裴远之啊裴远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将自己的xìng命交给这么个傻子。”和颜悦sè地道:“其实我们是那大哥哥的朋友。我们在玩一个游戏,他若被我们抓住了,便算输了,要给我们银子,若是我们没抓到他,则算我们输了,也要给他银子。”张夜书心中好笑:“这老头老激ān巨猾,惯会说假话。我若真是个傻子,只怕三言两语便上了他的当了。”仍痴痴呆呆道:“这游戏好有意思,我可以一起玩么?”骆浚道:“当然可以。你只要告诉我们他在哪里,我保证不仅不会让大哥哥将你的银子收回去,我们还会再给你一锭银子,让你可以买更多的肉包子。”

    裴远之在屋顶上心中一懔:“这叫花子装疯卖傻,莫非是想出卖我,大赚一笔!”

    张夜书拍手叫道:“好啊好啊,玩游戏,我最欢喜了。”骆浚道:“快说,大哥哥在哪里?”张夜书道:“就在那口钟里。大哥哥你朋友找你来了,你不要再顽皮,和他们躲猫猫了。”

    裴远之顿时松了口气:“惭愧!我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叫花子深藏不露,连骆浚这只老狐狸都受他蒙骗,当真是个厉害角sè。今rì遇着他,是我命不该绝。”

    骆浚二人走到铜钟前,交换了眼sè。那铜钟没有一千斤,也有八百斤,骆浚大喝一声,满身肥肉颤了颤,竟将它高举过头;那男子紧跟着便是一掌,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多年的默契,万难做到。那男子一掌击在地砖上,印出一个一寸深的掌印,裴远之若真在钟里,此刻只怕已命丧黄泉,幸好他不在。那人一掌打空,对张夜书怒目而视。张夜书显得比他们还吃惊百倍,大呼小叫道:“大哥哥呢?刚才明明在这里的啊?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莫非他会变戏法?”骆浚将铜钟放下,失声叫道:“我们恐怕是中了裴远之的声东击西之计了,他故意骗这叫花子拖住我们,自己却趁机走远了。”那男子咬牙切齿道:“好个裴远之,我们走!”骆浚走了几步,忽然回身一掌,击向张夜书的门面。张夜叔料到这一步,岿然不动,懵然地眨了眨眼,问道:“伯伯,你干嘛?是在跟我玩游戏么?”骆浚及时收掌,哼声道:“没事了,我们走!”

    他们走了有一会儿,张夜书感到一阵后怕。这两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武功又不逊于他,露出一丁点的马脚,他便休想活命。他朝屋顶喊道:“现在安全了,你可以走了!”但一连叫了三声裴远之都没应声。张夜书便掠上屋顶,见裴远之伤势过重,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张夜书将他一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驮到大殿。正想检查裴远之的伤势,他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心说糟糕!骆浚那一掌击来,若是常人,定是吓了一大跳,往后躲闪,而不是像他这般镇定自若地站着,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能想到这点,骆浚自然也能想到,只怕他们已经意识到他是在装傻,此刻已在回程的路上。他们必须马上离开,或是……张夜书瞄上了地上的那口铜钟。

    张夜书掀起铜钟一角,将裴远之推进去,自己再钻了进去。刚躲藏好,骆浚和那神秘男子便鱼贯而入。骆浚一掌将供桌的桌角拍得粉碎:“果然让他们给跑了。好个狡诈的小子,竟在老夫面前装神弄鬼!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往反方向追,万不可让裴远之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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