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全其美，我别过脸去，这的确是一件好事，“既然这样，那便随了秋水神君之意吧。”
冥王做了这些年，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既然，能用苍绫唤醒长清大神，或许，这也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吧。
“只是，如果要唤醒长清大神，须得借冥王殿下的魂魄一用。”
秋水抬袖召唤出一面幻境，“当年，长清大神为了素玟郡主魂飞魄散之后，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冥王大人的魂魄，苍绫大神。也许纵观三界，也只有冥王大人的魂魄，才有这等威力。所以，大人还需委屈一番。将自己的魂魄逼出体内。”
当年的事，的确是因为苍绫大神，而我的魂魄，也的确是苍绫，如今我已经回归了本位，若是想将自己的魂魄逼出体外，恐怕会有些麻烦。
颜玉开口阻止道：“不可，魂魄离开本体便会令王上沉睡，王上因当年的事本就折了不少修为，若是再强行逼自己的魂魄离开本体，恐怕，会有性命之危。况且，如今三界动乱不安，若是天界与妖族出了事，王上定然凶多吉少。”
我晓得颜玉的意思，也明白，如果我将自己的魂魄逼出体外，一时之间难以回归本体，导致我继续沉睡百年，到时候，妖君便会利用纯阳玉的力量，不但天族岌岌可危，连冥界都难逃一劫。
可是如今，若是不赌一赌，我与影渊，便彻底的没有了反驳的机会……
“如今情势危机，殿下若是不当机立断，恐怕，会后患无穷。”
是啊，后患无穷，如今，早已不是我能够轻而易举的说是否的时候了。
“容我再想一想吧。”
月光洒在无尽的黑暗中，冉冉升起的璀璨，荧荧灯光缭绕，我靠在窗棂前，抬手拂起窗前的帘幔，如水般的绸缎从我的手掌心中滑过，温和柔软。
我微微闭着眼，恍惚想起，很久之前，我一人孤独守在冥界的时候，那时候，冥界还没有如今这般热闹，只有空荡荡的几座宫殿，而我，便时常的坐在忘川前的那颗参天大树上，晃动这双腿，看忘川河中摆渡人摇曳船桨。那时候，其实一个人孤独了些，也过得无忧无虑了些。
“黑曜，白霜，这些年了，本王依旧守在这个幽深昏暗的冥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的也忘记了，人间已经过去了多少个岁月。”
那时候，黑曜与白霜是头个进入冥殿的妖怪，生性单纯，更是活泼开朗。素日中无事的时候，白霜最喜爱守在忘川旁，看槐树开花，拾了整整一帕子的花瓣，送来冥殿，常常道，花开是缘，沁人心扉。
时日久了，我便也喜爱上了她这套说辞，彼时，冥殿的花草最是繁华，黑无常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正是因为如此，冥殿中倒是徒添了不少乐趣。
那年鬼节，笙儿、颜玉、黑曜、白霜、我们这几人，没有一人离开，四下热闹的嘈杂声，还有小鬼们欢天喜地的笑声。
——我愿自此之后，冥界安安和和，白霜能有好多好多糕点吃，沉钰沉玥那两个小鬼再也不偷偷吃我的槐花酥，我要潇潇洒洒游历三界。
——黑曜愿天下太平，愿心中人，长生不老，长长久久。
——笙儿想去人间看遍繁华，想去苍梧山看桃花开的模样，想去天界瞧一瞧，那九重天是不是真的要比冥界漂亮。
——桃花有什么好，桃花是最容易凋谢的花，改日，本君带你去看长生花，一生一世，永永远远都不会凋谢，这样的话，你何时愿意去看，都可以看到最美的一面。
我双手合十，昂起头看着满天洒下来的流萤飞花：“颜玉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有生有死，才会有生命的意义，看惯了繁华，转眼看看，其实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东西也挺好。”
颜玉老脸一红，立即接道：“本君只是想让笙儿高兴些罢了，既然笙儿不喜欢长生花，那本君便答应笙儿，百年之后，亲自给笙儿种一片大桃园，春天的时候便看桃花，秋天的时候，便去摘桃，若是吃不完，便塞给那沉钰沉玥兄妹俩，他俩倒是挺喜欢吃桃子的。”
笙儿绯色的双颊立马如火烧一般，羞涩的捞住我的袖子，怒道：“王上，你看他，都是你将他宠得这般无法无天，一个小小的司命，竟然同我开起玩笑了。”
我抿了抿唇，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的错了。”
她连忙道：“不，笙儿的意思是，颜玉司命恐怕是缺少锻炼，王上何不寻个机会，让他去十八层地狱历练历练。”
黑曜与白霜皆是哈哈大笑，我勾起唇角，闭着眼，许诺道：“本王这十几万年来，倒是没有什么心愿，只希望，上天能保佑冥界的子民，安居乐业，本王便心满意足了。”
黑白无常相视一眼，良久，笙儿才道：“王上，你一心挂念着冥界的子民，竟也不晓得，为自己许一个愿。”
我无奈的垂下袖口，手指抚摸着袖口的花色纹路：“也许，这便是本王的宿命吧。本王着实没有什么想要的，也没有什么想求的。冥界是本王一手掌管的地方，本王将许多心血都洒在了冥界，如今，冥界安好，或许便是本王最大的心愿。”
那时候的我还不懂得爱恨情仇，便只晓得，只要做好一个君王的本分，便好。
而黑白无常却是不依不饶，白霜道：“王上不公平，我们都许愿了，王上也该同属下们一同许愿。”
我咬了咬唇，有些迷茫：“可是，我真的不晓得，要许什么愿。”
黑曜道：“这样，我们四人再陪王上共同许下一个心愿，毕竟，中元节这等好日子，可是不容错过的。”
余下的三人竟然是齐齐点头，而我也不忍心再拒绝他们，便只好应承了下来。彼时我五人站在流光飞花弥漫下，双手合十，我看着他们四人一脸真诚的模样，回想往日的种种，其实有他们相伴的日子，可真是好。
“我愿，天下终会有不散的宴席，我在乎的，和在乎我的，都能长长久久，一生一世。”
那大约，是我这一生许下的第一个心愿。只记得，那时候他们真诚的模样依旧掩盖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甚是欢喜。
可是，这些年过去了，我的身边，那些亲近的人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当年的五个人，如今，便只剩下了我与颜玉。
伸手接住一片菩提花的花瓣，莞尔忆起当年笙儿的笑颜：“王上心地善良，又是上古界的神仙，日后一定会得之所愿。笙儿只想，一辈子跟随王上，做王上最贴心的人。”
她与黑白无常，何尝不是我最贴心的人呢。我早已将她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自从混沌初开，我便是孤身一人，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皆已轻轻离我而去。
“王上，难道王上真的如旁人口中说的那般，冷血无情，无心无义么，白霜对冥界尽心尽力，难道死后，连方寸之地都难以得到么？”
白霜死的时候，仿若整个冥界都下了一场白茫茫的雪。彼时我站在忘川旁，俯身拾起地上飘零的槐花，放在手中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
“白无常封为婆娑殿上君，入禁宫，保其尸身不毁。”帝印落在圣旨上的那瞬间，阴臣们竟然是齐齐的出声阻止：“王上，白无常虽然对冥界有所贡献，又是侍奉在冥王身侧的神官，可是，白无常终究是无常，并非是有大功绩的冥仙，本不该得此恩赐，况且，禁宫中向来只收纳为冥界因公殉职的先神，岂能轻易让白无常……”
“白无常是为冥界而死，也是为三界而死。天族那里向来敬重冥界，若是本王怠慢了这件事，未免让天族小看了我们冥界，更是嘲讽我们冥界便是如此对待有功之臣。本王不过是封了个上君，剩下的事，本王会亲自命黑无常替白无常赴婆娑殿上任。本王不想再听见关于白无常的闲言碎语。你们说的对，她不过是侍奉了本王几年，不过，本王是冥界的王，本王要怎样做，与你们无关。”
身后那些人的反抗之声飘荡在空阔的冥界，我将圣旨交给身旁侍奉的阴差，第二日，黑无常竟亲自来冥殿寻了我。
“属下万死。”
看着他憔悴的模样，我竟然如何也生不出气来，只好起身道：“替白上君去婆娑殿吧”闭上眼睛的时候，尽力将眼角的泪水掩盖在眼皮中，我晓得，自己不该为了一个无常而流泪，本王是冥界的王。
“王上，保重。”
当我真切的看着二人的魂魄从我的面前消失时，我竟一时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他们幸福的模样挂在脸上，携手离去时，充满了欢喜。我明白，这才是她二人应该得到的归宿。
“去吧，你们也要保重，从此之后，本王再也无法庇佑你们了。生死茫茫，我以为自己可以掌握天下人的生死，却没有想到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笙儿走的时候，我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届时只记得，颜玉在冥殿前跪了许久。
也许直到笙儿离开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一生，我都是注定，在乎的人离开自己，空余下万年，十万年的伤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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