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陡然谷外呼哨连连，长啸声起，片刻的功夫却再无响动，杨业听了一震，走到韦绝面前，望了他怀中的杨延玉一眼，刚才韦绝并未出手，只因他见这些人武功虽强，却简直不堪杨业一击，遂并没放下杨延玉，这遍地的泥水污秽，他和杨延玉一般的脾气，这多日相处的意气相投，感情颇深，杨延玉虽早已死去多时，韦绝也不忍将他放在地上。
陆苠人出手虽快，比起杨业还是差了几分，他见杨业金刀招招势不可挡，自己出手倒显得多余了，在掷死一人后也没再出手。
杨业伸手将儿子的尸体接过，放到谷内一块大石上，也不掩埋，凝视片刻，转身向杨延昭望去，突然谷口处奔来一人，正是憨厚不善言语的贺怀浦，杨业见他身上已挂了彩，一瘸一拐的不如往日利落，显然是受伤不轻。
刚才一役虽是大宋官兵出乎不意，占了优势，可是尽诛陷入谷内的契丹兵也并非是容易之事。这贺副将猎户出身，也习得些武功，可以说也是一员骁勇之将，连他这刻都已负伤，想来那百十来的官兵伤亡不轻。
贺怀浦来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倒，杨业眉头一皱，不解其意，缓缓道：“我命你守在谷口，你来此作甚？”他平日相待手下如弟兄一般，可在疆场之上却从不假颜色，当真算是言出法随，无人敢违！
这贺怀浦本来是奉命守在谷口，无杨业的号令，万万是不能退却半步的，这时竟然不听他的吩咐，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杨业口气虽然不善，却已不如往日之严厉，一来心痛爱子之死，二来想到一帮弟兄虽有小胜，但是于事无补，自己一帮人转眼都要命丧此处，他又怎忍心对这帮忠心耿耿的手下再加斥责。
贺怀浦跪倒在地，磕了个头，这刻雨势渐歇，但地上仍是泥浆遍布，贺怀浦也不在意，磕得一头的泥浆雨水，抬头大声道：“属下已和王副将约好，定不让契丹兵在小人回去之前攻入谷内，杨爷大可放心。”
杨业默然不语，静等他的下文，他深知贺副将的为人，知道他既然来了，定有心事要说，贺副将又道：“属下自从跟了爷以来，一生从未违抗过杨爷一事，这次违背实在是因为有一事不吐不快，当年我打猎之时被契丹人捉了，多亏杨爷救我与水火，使我免受契丹狗的侮辱，属下的这条命都是杨爷的，杨爷让我何时去死，只是一个吩咐。”
杨业叹息道：“你且起来再说。”
贺怀浦却不起身，大声道：“杨爷请容属下再求上一事，无论爷应是不应，属下说完就是马上死了也是心甘情愿。”杨业见他如此，也不勉强，缓缓道：“你所求何事？”
贺怀浦一指谷中众弟兄道：“王副将也和属下一样，都是受过杨爷的救命之恩，其实何止我和王兄弟二人，那些兄弟哪个没有受过杨爷活命之恩，不但是一次，就是几次活命之恩也是不少的，这次我等去取寰州，被十数万契丹兵围堵，如无杨爷舍命相救，这时早死在大石寨了。”
杨业缓缓道：“可是若非跟了我，你们哪里会去寰州送死？”他此言一出，贺怀浦一怔，转瞬大声道：“我等命都是爷的，送到哪里又不是一样。”
杨业苦笑道：“可是你等多有老小……”贺怀浦截道：“爷说的哪里话来，我等追随杨爷固然是为了报答爷的救命之恩，另外说的好听点是为了戍守边疆，保百姓安乐，其实我等父母兄弟也多居住在此，说是保卫自己的家小才是真的。如果不跟杨爷，雁门关破了，我等的家眷多半就要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到那时却又找谁埋怨。”
杨业见他说的直率，缓缓道：“我大宋子民如个个都如尔等，何愁不平蛮夷。”贺怀浦又道：“此刻我等为了四州军民安然撤走，厮杀两日，如今死守此处，过了陈家谷之后一马平川，势必成了契丹兵的靶子，可说已经没有了退路，不过能保四州军民的性命，我等就算死了也值得了。”杨业缓缓道：“既然如此，你来此想要说些什么？”
贺怀浦大声道：“我是个粗人，不懂得说话，有什么说什么，还希望杨爷不要怪罪。”杨业点头不语，贺怀浦精神一振道：“我等早知如果到了这里再无救兵，那是定死无疑了，不过死就死了，再过十几年我贺怀浦还是条汉子。”
他忠厚老实，不苟言语，但是说起事情来头脑清晰，平淡之中更让人怦然心动，心生敬意，陆苠人脸色一动，目中似乎有了一丝喜意，他多善计谋，隐约已猜到贺副将心意，韦绝却是听不懂他想说什么，只不过见他言语朴实，辞简大义，心中也是暗自赞叹。
一人是英雄，是好汉，并不是武功能够决定的！
人活在世，平日多有做作，并不容易被人看出本来面目，到了生离死别的关头才能真正显出本色，像贺副将这种明知必死，仍淡淡平平之人实在也是真汉子，真英雄了。
杨业见他这般说话，嘴角不再苦笑，脸上也流露出欣慰之色道：“你等这般想法，老夫就是死了也无憾事了。”
贺怀浦摇头道：“不对，我等可以死，杨爷却不能死，杨爷你若死了，雁门关一带谁来防守，我等亲人又有哪个护卫，小的恳请杨爷的就是请爷带公子先走，我等断后，如果爷此次活得性命，继续镇守雁门关，保得我们家小的安定，我等今日死了也算瞑目了，不然我们死了，去黄泉路上也不安心。还请爷能为我等着想。”他说到这里，前额垂地，长扣不起。
杨业怔住！良久才向谷口望去，这时天上浓云已淡，雨势已停，隐约竟有亮色，他内力高深，眼力望的也远，谷口那边的众人却望不到这里，只是自己心中悲愤，却全没留意谷口的众人早已朝向自己的这个方向，黑压压的跪倒，只有几个仍伏在石后，向外张望，想是观察契丹兵的动静。
贺怀浦见杨业不语，抬起头激动道：“那帮弟兄和我，王副将想的一般无二，此刻的光景，虽多一人多一分力量，但想也是无太大用处，想逃命的我等斗胆替他求情，让他先走，可是这些弟兄们无一人愿意先走，如果大家都死在这里，固然了结以前的恩义，可是我等后事除了爷能记得，又有哪个放在心上，还请爷以兄弟们为念，爷，属下恳请的就是求爷就和公子先走吧！”
他说到这里，语音哽咽，隐有哭意。陆苠人和韦绝对望一眼，也跪倒在地，齐声道：“贺副将说的不错，还望杨爷三思。”
杨业鼻子一酸，强忍住心中的悲意，伸手掺起贺怀浦，却不言语，转身又扶起陆苠人二人，走到杨延昭身边道：“你足智多谋，和为父出征多年，可堪大任。”杨延昭不解父亲此刻为什么聊起这些，陆苠人却是神色黯然，低头不语。
杨业又走到陆苠人面前，躬身突然施了一礼，陆苠人吓了一跳，他虽早已知道杨业的心事，却没想到他会施礼，慌忙闪身躲开，急声道：“杨爷如有事吩咐尽管开口，这等做法岂不是折杀了陆某人吗？”
杨业缓缓道：“陆大侠和韦大侠千里迢迢来到边疆助战，不求名利，只为抗击蛮夷，保大宋国土，光凭这点就值得杨某行上一礼。”陆苠人道：“此乃我等分内之事，何敢杨爷谬奖。”
杨业一笑道：“江湖中人如都如陆大侠这般想法，何愁契丹犯境，可是……”他伸手一指地上的那使九节鞭人的尸身道：“旁人我倒不知，此人鞭法缘自‘苏家鞭法’，当年苏武牧羊十九年，不忘大汉，后人励精图治，创出这套‘苏家鞭法’，今日没想到这鞭法的传人人却归依契丹，前犯中原。”陆苠人点头黯然，他见多识广，也识得这套鞭法的出处。
杨业缓缓道：“刚才谷外呼啸声响，想必是想和谷内的这几人接应，那发出啸声之人内力深厚，也是个劲敌，没想到耶律斜轸殿前竟然也网罗了这般的高手，此时虽无动静，但是过不了多时他们想必也就要入谷了，这等高手如果前来，又如何是谷口的弟兄们能抵挡住了，何况刚才一轮羽箭几乎射尽，契丹兵不要说铁骑兵赶来，就算轻骑兵再冲入谷内，也不是我等能挡得住的。”
陆苠人默然不语，这等形势他当然也清楚知道，可是如果杨业不走，他手下一帮兵士不走，自己和韦绝又怎能先走？他现在心中还有个忧虑迟迟没有说出，回首偷偷望了一眼陈家谷出口的地方。
杨业又道：“如此想来，多一人少一人对此已无太大用处，我还有一事相求陆大侠和韦大侠。”陆苠人道：“杨爷请说，但有吩咐，陆某无有不从。”
杨业伸手拉过杨延昭道：“犬子虽然不才，但是也随杨某多年，对边关敌情知晓不下与我，契丹势强，经此一役后更是难挡，但想要动我大宋根基还是力所不能，我想此后良久多半是相持罢了。”
韦绝有些不服，暗道我大宋兵多将多，怎么会灭不了一个契丹，陆苠人却是点头称是道：“杨爷说的和陆某想的一般无二，我大宋虽兵多将广，奈何太祖太宗……”他说到这里却不再说，暗想杨业忠君爱国，如果这般编排圣上的不是恐怕他心中不喜。
杨业苦笑道：“此刻多说无意，但边关镇守还需有人才行，犬子虽然无能，但是此刻死在此处和日后死在边关意义自然不同。”陆苠人缓缓道：“杨爷可是让我二人护送杨公子先走？”
杨业一字字道：“不错，正是如此。”他此言一出，一旁的贺怀浦心中不知是喜是忧，知道杨爷这般说法那就是誓和弟兄们共生死了，杨延昭犹豫片刻，始终未说一句，陆苠人望了众人一眼，毫不迟疑道：“好，不知我等何时起身？”
韦绝一惊，他没料到陆苠人答应的如此的痛快，但他虽然一直调侃陆苠人，对他内心也是敬重，他说的什么自己很少异议，陆苠人既然答应了想必也有他的道理，杨业缓缓道：“就在此时！”杨延昭终于忍耐不住，叫道：“爹爹，你不跟我等一起吗？”
杨业拂然道：“你既然是我的儿子，又怎能不明白我的心意。”说罢转身向谷口而去，杨延昭见状一咬牙，再不多话，跪地拜倒，磕了个头，转身翻身上马奔去，陆苠人更不迟疑，一扯韦绝，二人随后跟去。
这时马匹还多，二人各自找了匹快马，跟随杨延昭而去，韦绝远望杨延昭的背影，心中还有些不满，心道杨延昭比起他兄弟而言可是差的多了，大丈夫死则死矣，为何逃命的如此匆忙，陆苠人却是忧心忡忡，知道此去雁门关绝非容易之事。三人快马加鞭，转瞬已从谷内出口奔出，不见了影踪。
杨业始终没有回头，贺怀浦却有些依依不舍的望着陈家谷的出口，只到三人不见。贺怀浦才道：“杨爷，天晴了。”杨业却是心中一凛，抬头望去，果然雨势已歇，这刻浓云散去，谷内人影已经影绰可见，他心中叹息一声，知道无了这阴雨天气，对于伏击谷内的众人更为不利，只是这刻老天爷又能如何，他望了天空半晌，缓缓道：“不知明天可会有太阳？”
贺怀浦嘿嘿笑道：“杨爷和我们估计是看不到了，可是既然杨爷有儿子，我们也有儿子，他们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也是一样。”他说的也不激烈，也不英雄，其中的含义简朴异常，但是表达的意思却是自有一股让人心折的豪气，杨业心中激动，却只是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道：“说的好。”
二人默然，一前一后向谷口行去，只见两个影子交错相依，渐渐远去，虽然影子相依，在这凄清的深夜之中却更显孤单寂寞之意。
英雄是寂寞的，只是因为他要承担许多人不能不愿承担的苦楚，英雄又是孤单的，只是因为他们的举动在许多人眼中看来难以理解，甚至加以轻蔑指责，但是英雄又使这个世界不会寂寞，只是因为世上有了这等英雄，才会有那么多慷慨激昂，壮怀激烈的故事发生！========== + f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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