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二十八章 泄露天机

?    高拱和张居正两人惊恐万状地看着皇上,吕芳是不迭声地说:“主子慎言,主子慎言……”一边说着,一边把头拼命地叩在地上,直磕得东暖阁的砖地“咚咚”作响,可见心中是多么的恐惧

    要知道,说出这等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寻常人等,只怕难逃枭族诛之刑但是,这话偏偏是皇上自己说了出来,旁人又能把他怎么样?

    朱厚熜见自己的话效果似乎还不错,便喝止了吕芳,又将他扶了起来并勒令他安心坐好,这才接着说道:“你们是否认为朕在危言耸听?你们都是朕最亲近的臣子,又久在朝政中枢,我大明诸般军国要务无所不知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些年里,朕推行的各项政在朝野内外招致了诸多非议和诘难,甚或引起了边将投敌、京城夺宫和江南叛乱,朕为何还要一意孤行,虽千夫所指、天下大乱亦矢志不悔?再者,世人皆知北虏南倭乃是国朝心腹大患,朕为何不惜屈尊驾幸塞外,曲意羁縻一直与我大明征战不休的蒙古各部?却执意迁徙自成祖文皇帝永乐年间便诚心归顺、岁岁纳贡的建州右卫女真部,为此不惜耗费巨额钱粮,甚至不惜背负‘暴戾之君’的天下骂名?”

    说起来,朱厚熜这些年里推行的诸多政,刚推行之初,由于改易了祖宗成法,难免会招致官场士林的颇多非议但是,这些举措后来都被事实证明的确是富国强兵的善政,所侵害的也不过是那些豪强富户的利益而已,大部分的贫苦民众还是得到了很大的实惠,各地颂扬君父天恩浩荡之声不绝于耳,一部分开明的官员士子也逐渐改变了先前的看法,从政的批评者甚至抵制者,变成了支持者和身体力行者,嘉靖二十三年上疏谏争受到廷杖的赵鼎、齐汉生,以及策动举子罢考的张居正、何心隐、初幼嘉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但是,对于朱厚熜于嘉靖二十六年下敕迁徙建州右卫到甘肃凉州安置,为此不惜动用蓟镇、辽东数十万边军以武力胁迫的决策,朝野内外都是殊为不解而且,由于被迁徙的建州女真部长途跋涉,老弱病残倒毙于道途旁者甚多;到了凉州之后,又与当地民众为争水源和牧场生多次械斗,以致时常激起民变,朝廷不得不动用宁夏、榆林几个边镇近十万兵马予以弹压,引起了山陕等省乃至举国上下的官员百姓诸多不满许多人为此愤然上疏谏止,朱厚熜也丝毫不为之所动,以致他在“好大喜功、暴戾嗜杀”的骂名之外,又被朝野清流攻讦为“刚愎自用,苛政虐民”

    当初定策要迁徙建州右卫之时,朱厚熜编出了天狗吞噬日月的噩梦,说服了内阁辅严嵩和次辅李春芳,象高拱和张居正这样的天子近臣也曾有所耳闻但是,他们仍觉得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不认同向来爱民如子、华夷无分的皇上,仅仅因为这样一个怪梦便要对一直俯称臣、岁岁纳贡的建州女真部如此苛薄寡恩的做法——要知道,即便皇帝认定梦中那只吞噬日月的天狗便是女真人,那也不见得就是建州女真,女真另外两大部族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一向不服教化、自行其是,论其不臣之心,只怕要比建州女真甚许多因此,听到皇上主动提及此事,他们两人虽然还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然不语,却都把耳朵支棱了起来,等着听朱厚熜的下文

    朱厚熜缓缓地说:“我大明定鼎至今已历十一帝,传国近两百年,当今之世,风俗凌夷,廉耻道丧,文官贪墨无忌,武将怯懦畏死;外有北虏南倭,内有豪强兼并;财政入不敷出,国力日渐衰颓可谓积弊之多,多如牛毛若不厉行政、改制图强,纵然有你高拱,还有你张居正前后两相殚精竭虑,为我大明逆天改命,我大明亦只有不到百年之国柞……”

    骤然听闻皇上说自己竟能为大明“逆天改命”,高拱和张居正两人不胜惶恐之至,慌忙站起来要逊谢,却听到朱厚熜又自顾自继续说道:“百年之后,亡我大明者,不是一直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时常犯我边庭的北虏诸部,非跳梁小丑一般盘踞海岛、扰我海疆安宁的南倭贼寇,而是如今对我大明俯帖耳、纳贡称臣的建州女真部建州弹丸之地,竟设有三卫,至于是哪一卫,仙人却以天机不可泄漏之故而不肯明示朕思虑再三,不得不未雨绸缪,将建州右卫迁徙异地安置,剪其羽翼,稍遏其势此举能否收效,朕也不得而知该卫部民死于迁徙道途者甚多,凉州百姓死于部族争斗者也甚多,以致招致朝野内外众口讥评,将来史上少不得也要记上朕这一件虐民乱政其实,朕也知道,这么做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有违天道、大伤人和其罪皆由朕一体承担,只为我大明社稷永固,我汉家江山国柞绵长”

    听到皇上如此自责,吕芳再次跪倒在地,痛切地说:“都是奴才不中用,未能找到主子所说的努尔哈赤奴才已着镇抚司在女真各卫安插人手,继续寻访此人,定不让那夷狄鼠辈乱了我大明江山”

    朱厚熜摇摇头:“不必了朕如今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百姓家有句俗话说的好,叫‘打铁须得自身硬’上苍已警示于朕,言说大明之亡,亦非亡于女真,实亡于自身,亡于人君昏聩、臣子颟顸;亡于朝行苛政、官逼民反其时建州女真已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日渐坐大,不但统一了女真诸部,雄踞辽东以北广袤之地;还建立了后金政权,內修制度,外行侵伐,公然与我大明分庭抗礼十数年间,东降朝鲜,西收蒙古,羽翼之势已成,对我大明鹰扬虎视,无日不图南下牧马、问鼎中原朝廷惮其势大,连年兴兵征剿,却屡遭败绩,损兵折将,不得已放弃辽东,退守关内或许是天要亡我大明,当是国事倾颓、社稷飘摇之际,两京一十三省半数以上的省份却又都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天灾,各地连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罗雀掘鼠、易子而食,亦难以苟活性命如此凶岁荒年,朝廷却仍不思抚恤,反而继续催逼重赋,以致各地民变迭起,流寇滋生为应付辽东战事和各地反民,朝廷又加征了名曰‘三饷’的赋税,对百姓敲骨吸髓,强征滥索,把多的良民百姓逼得不得不铤而走险,落草为寇,暴乱渐成席卷天下之势如此内外交煎,我大明的气数便要尽了,先有流寇袭破京师,继有女真趁虚而入,挥师进关,窃取我汉家江山,我朱明子孙、汉家儿女欲求划江而治、偏安一隅亦不可得我大明士民百姓是惨遭烧杀淫掠,甚或还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亘古未见、惨绝人寰之屠城情事乾坤摧折,神州陆沉;生民涂炭,至于此极”

    随着朱厚熜的沉缓叙述,在场诸人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可怕的图像:京城九门纷纷失守,紫禁城内外燃起冲天大火,官军内侍作鸟兽散,皇帝横刀自刎以殉国难,文臣武将或死或逃或降……

    张居正突然离座跪了下来:“请皇上恕微臣斗胆谏言,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泄之恐有伤天寿微臣恳请皇上且不要再说下去了”

    其实,张居正之所以会如此大胆地阻止朱厚熜继续说下去,与其说是担心皇上因泄露天机而触怒上苍、折损阳寿,倒不如说他是被朱厚熜所描述的那样一副天崩地裂、国破家亡的可怖前景给骇住了而这一点,在场诸人之中,吕芳和高拱尽管也骇然色变,却只有亲身经历过南都惨变的张居正感受最为深刻

    朱厚熜一时却还想不到这一点,颇为感动地把张居正扶了起来,温言说道:“太岳,你一片耿忠爱朕之心,朕也是知道的不过,朕方才说过,与我大明社稷永固、我汉家江山万世治安之大业比起来,朕一人之声名乃至寿数又何足惜之?我等君臣都是治国柄政之人,若是连我们都畏疾忌医,坐视国之大患渐成顽疾而不谋划救治良策,那么,我大明便真的会有此等社稷倾覆、神州陆沉之奇惨祸变生的那一天”

    说着说着,他的声调渐渐地提高了:“我大明之败亡,与历朝历代政权迭一样,非是我大明百姓民心不稳,有意犯上作乱,实因身受苛政、天灾双重压迫,无以为生,不得不揭竿而起,为自己和妻儿谋一条生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找不找得到努尔哈赤这个人,甚或建州女真是否坐大成势,其实都无关根本只要我等君臣上下一心,挽振颓风,刷吏治,革除积弊,布陈政,开创国家昌隆的太平盛世,使天下黎民百姓都得以安居乐业、衣食无忧;那么,无论是建州女真,还是北虏南倭,要想乱我大明江山,无异于蝼蚁撼树、螳臂拦车,徒然自取灭亡而已这便是朕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废弃祖宗成法,厉行富国强兵、治政安民之政的用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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