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五章 得见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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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是正经进过学、中过举的人,罗龙文很快就拟好了回信,严世蕃看过之后,不动声色地提笔改了几处,然后交给吏:“就这样即刻誊正出”

    罗龙文心中暗喜:看来自己过关了同时,他的心里加确信了严福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这些年里,府里的事都是老爷说了算”——其中有两封信,是外省的督抚大员给内阁辅严嵩的信,严世蕃却能不经严嵩过目就命人回信,足见他完全可以替严嵩当家作主,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攀上严世蕃这棵大树,算是烧香找到了真神

    看着低头不语的罗龙文,严世蕃淡淡地说:“老爷子是辅,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都在他的肩上担着,有些小事就不必再让他劳心费神了”

    “是”罗龙文忙说:“小阁老至诚至孝,感天动地……”

    严世蕃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在我跟前当差,这种话就不必多说了我们严家多的是奴才,不差你这一个”

    罗龙文立刻将阿谀之辞咽回到了肚子里,低头说:“是学生谨领小阁老之命”

    严世蕃沉吟着说:“你的才学不错,我想向老爷子举荐你去阁里帮着协理文牍只是你也该明白,内阁乃机枢重地,又时常要参与机要密勿之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对了,你是徽州人,与我们家老爷子的门生胡宗宪是同乡,怎么没求他给你一纸荐?”

    一瞬间,罗龙文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听严福说严世蕃最讨厌胡宗宪,严世蕃这么说,肯定是在试探他,若是他承认曾找过胡宗宪,岂不是惹得严世蕃不高兴?因此,他就想要矢口否认,却在最后一刻又改变了主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学生与胡大人有乡谊,就求他写了一纸荐,想托身到阁老和小阁老门下”

    严世蕃点点头:“你还算老实,实话告诉你,你的事情严福都跟我说了在我们严家当差,第一条就是要忠诚老实我从不轻易跟人许愿,当不当官、能当到多大的官之类的话就不说了,看你自家的造化我只说一句,不管你在外面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哪怕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只要老老实实对我说了,我管保你没事可若是在我面前不老实,哼哼……”

    他的眼中闪出了一丝阴冷的寒光:“能装神弄鬼骗过我严世蕃的人,大概还没有出世呢”

    罗龙文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忙低声应道:“是小阁老的话,学生永生铭刻于心”

    严世蕃似乎很满意这番恩威并施的话,就缓和了语气说:“你求到的那纸荐,也还是有用的我们家老爷子最赏识那个胡宗宪,想谋个出身,有那么一份东西,总比没有的强先回去歇着,我已命人把紧挨着我住的西院那厢房收拾了出来,明日你就搬过去住,你带家眷了没有?”

    “回小阁老的话,学生家眷留在故里,未曾随同进京”

    “我让严福拨两个丫鬟给你男人嘛,当然是得风流处且风流”说着,严世蕃起身拍了拍罗龙文的肩膀:“这几天老爷子在阁里当值,等他回府,我带你去见他好好跟着我干,日后少不了有你开府建衙、起居八座的那一天”

    罗龙文激动地跪了下来,忙不迭声地说:“谢小阁老,谢小阁老……”

    说罢,严世蕃已经起身离去,手里攥着那只玉盒,想必是找哪位宠妾去试验缅铃的功效了,罗龙文还一直俯身在地,长跪不起

    转眼,罗龙文已在严府住了半月有余,却还未能见到严嵩的面,严世蕃也整日地忙,难得一见不过,严世蕃把那些不紧要的信函都拿来让他代笔回复,还命人给他送来近年朝廷的邸报塘抄,让他仔细地看罗龙文知道钻研朝局政事是当幕客的要之务,就安下心来,拿出当年攻读四五经的水磨功夫去啃那山一样高的邸报塘抄虽说还未能与执掌朝政的两代主人纵论国事,也未曾替主人拟条陈写奏疏,但他仍自觉眼界已非往日吴下阿蒙可比

    这一晚,严世蕃派人来传话,让他到那边去罗龙文情知一定是严嵩回府了,赶紧洗脸净面,又换了一身崭的绸衣和一顶方巾,来到了严世蕃那里

    谁曾想,严世蕃见到他,竟沉下了脸,厉声呵斥道:“谁让你换衣服的?”

    罗龙文兴冲冲而来,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不禁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回话

    幸好隔三差五得到罗龙文银钱孝敬的严福赶紧替他圆了场:“老爷息怒,是小的忘记告诉罗先生府里的规矩了……”

    “一帮蠢才懂不懂过犹不及的道理?”严世蕃恶狠狠地骂道:“还愣着做甚?快带他回去把衣服换了,到老爷子那里去”

    罗龙文灰溜溜地正跟着严福下去,又听到严世蕃一声断喝:“给老子记住了,在老爷子的面前,不许提‘小阁老’三个字”

    回住处的路上,严福告诉罗龙文,原来严嵩素来不喜人奢华靡费,只爱惜那些寒门学子,他穿着一身崭的绸衣,严嵩或许会把他当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罗龙文深感羞愧,平日里只见着严府上下人等吃穿用度无不极尽奢华之能事,却不曾想到这家的太老爷、当朝辅严嵩竟是这般清廉俭省,不枉严世蕃骂自己一句“过犹不及”……

    可惜,罗龙文出身豪富之家,性喜奢华,竟没有置办一件布衣,翻来找去,只得挑了一件半不旧的绸衣穿上,跟着严福匆匆来到了后院,走过那片菜圃,来到严嵩的房门口严氏父子二人正在里面说话,听到脚步声之后,便打住了话头,招呼罗龙文进来

    乍见严嵩,罗龙文全然不相信眼前这位身穿布衣、一脸醇和笑容的白老者就是如今权势熏天、炙手可热的当朝辅,叩头行礼,被赐座看茶,他还恍然如在梦中

    见他那么拘谨,严嵩笑道:“定生贤侄,胡汝贞的荐老朽已看了,他说你六艺经传无一不精,又通晓朝章国典,对时务之学也颇有造诣,是贵乡罕有的才子老朽一直想见你,奈何总不得空,迟至今日方能一偿夙愿,还请贤侄恕老朽不敬之罪啊”

    罗龙文忙起身长揖,说:“阁老身负君上社稷之托,勤勉王事,废寝忘食,学生辱蒙垂顾,已是三生有幸”

    兴许是对罗龙文这简洁而不失分寸的奉承之辞感到受用,严嵩越笑得醇和了:“贤侄不必多礼这是在家中,就不必称什么阁老了,老朽痴长你许多年齿,如蒙不弃,改叫一声‘世伯’即可”

    尽管按照民间礼仪风俗,寻常长者都可以叫世伯世叔,但能得到当朝辅如此抬爱,仍让罗龙文无比激动,离座跪下叩头,说:“学生……啊,小侄谢过世伯”

    严嵩指着已挂在墙上的一副绢本宋画说:“秋夜漫漫,正是我辈读人雅谈之时老朽收得一副画,有人说是前宋徽宗道君皇帝的御笔,却也有人说不是老朽也不知是真是伪闻说贤侄琴棋画样样精通,就请法眼一辨”

    严嵩是当世诗文大家,兼工画,当年隐居钤山,与江南诸多名噪一时的大画家唐寅、文征明等人来往甚密,鉴赏字画的造诣很高,罗龙文焉能不知这是对自己的另一次考验,也不敢矜持,忙起身来到画卷跟前,仔细去看

    这是一副芙蓉锦鸡图,画卷上,一枝怒放的木芙蓉自左上方斜伸下来,枝头上站在一只羽毛璀璨、五彩斑斓的锦鸡它的重量把化枝压得微微低垂弯曲左下方是一丛萧疏的秋菊,一对彩蝶对称地翩跹翻飞于画卷的右上方蝴蝶之下,是一用瘦金体法写的五言绝句:

    “秋尽拒霜盛,峨冠锦羽鸡

    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鹭”

    反复地看了许久,罗龙文回过身来,朝着严嵩深深地一揖在地:“小侄恭喜世伯收得此稀世佳作……啊,不,应该说,此稀世佳作能被世伯收得,可免遭明珠暗投之厄”

    严嵩笑道:“呵呵,只说得前半句便是了,何必画蛇添足再多说半句,你既言不由衷,老朽受之有愧”

    罗龙文的脸红了,忙解释说:“小侄这么说,完全自肺腑世伯乃是当世名宿……”

    严嵩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难怪犬子世蕃说你诸般都好,只是有些嘴碎清谈雅叙,这么说就显得俗了自此改过”

    罗龙文的脸越红了,嗫嚅着说:“小侄……小侄遵……遵命……”

    严嵩见他如此尴尬,也不再取笑他,问道:“听贤侄的意思,这副画当真是道君御笔?”

    罗龙文十分肯定地说:“回世伯的话,此画布局严谨,宾主分明,疏密有度,色泽鲜妍,渲染精妙,即便是左下那丛不惹眼的小菊,亦是摇曳多姿,刻意求工,故小侄斗胆断言,此画当系道君御笔”

    正在说着,却听坐在严嵩身旁的严世蕃一声断喝:“你一个后生小辈,究竟看过几幅字画,竟敢在阁老面前如此大言不惭依我看,这画分明是伪作”

    严世蕃突然骤起难,让罗龙文大为惊恐,不知道如何得罪了这位太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严嵩却说:“世蕃不可无礼”接着,又对罗龙文说:“老朽方才与犬子反复讨论,此画确系他人伪作”

    原来自己的看法与人家父子二人的结论大相径庭这不但关系到自己的才学造诣,关系到严氏父子对自己的评价,罗龙文顿时后悔得无以复加

    可是,话已出口,如何才能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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