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杀猴骇鸡

?    原来,尽管孙嘉拒不执行省里推开清丈田亩之国策诸般部署,受到巡抚张继先的申斥张继先虽贵为挂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的一省巡抚,有权将下属州县职官停职待参,也就是就地免职可是,大明官场讲究的是一团和气,多栽花少栽刺,张继先轻易也不好下这样的重手来赶尽杀绝;加之孙嘉为官二十年,资历不浅,又是正经进士出身,背后有一大票的恩师、同年可为奥援,张继先也不能不掂量掂量他的分量于是,便借着孙嘉自己装疯,报了个因病不能理事,就给孙嘉留下了绝地反击的机会

    见王顺无言以对,孙嘉冷笑一声:“既然你答不上来,那就脱了官服官帽,等着杖四十、流三千里”

    王顺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堂……堂尊,属下犯了什么罪,你要这般置我于死地?”

    孙嘉说:“本县没有叫你去死,也不能置你于死地本县治你的罪是遵我《大明律》的条文本县既然无罪可待,你便是无端捏造、诬陷上司《大明律》你那里也有,回去翻翻看,犯了这一条,是不是杖四十、流三千里?参你的公文本县已经想好了,写完后本县会立即上呈都察院同僚一场,本县亦可破例让你看过之后再拜”

    王顺再次确信孙嘉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怒气冲冲地将那对眼珠子瞪了起来,象牛卵一般怒视着孙嘉,喝道:“孙嘉、孙大老爷我署理衙事是巡抚衙门挂了宪牌的你要报复,找省里张中丞去理论,休要拿我出气”

    “身为衙门公干之员,竟敢不敬上司、咆哮公堂”孙嘉把惊堂木抓起,重重地一拍:“又多犯了这两条,你可知道,我《大明律》是如何定罪的吗?来人啊给我将此人拿下”

    说着,他的手就朝着摆放在大案上的签筒抓去

    依照官场规制,各级官府衙门公堂的大案上都有一只竹筒,筒里照例都装有十根竹签,两根漆着红漆,称为“红头签”;其余八根未着漆的,称为“白头签”堂官抽出竹签往大堂上一扔便是要打人一根“白头签”打十板子,如若抽出的是“红头签”,那便是要重打五十大板

    王顺头皮一下子麻了——这个在官场厮混了一辈子的老东西至今还只是个七品知县,前程即便不说是黯淡无光,至多也只有萤火虫那么一点,于是也就当真撕破脸皮,要闹得诸暨乃至浙江官场上下不得安宁了公堂施刑关乎朝廷规制、官府威仪,竹签一旦撒下来,是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自己虽说省里有靠山,毕竟鞭长莫及,自己吃皮肉之苦事小,却定会成为浙江官场的一大笑柄,日后还有何颜面在官场厮混?罢罢罢,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就再给这个老东西认低服软一回,今日之事一了,立刻给张中丞写信告状你孙大老爷的魔症既然已经痊愈,又能坐衙理事,再若是顶着省里清丈田亩的差事不办,张中丞还收不了你?

    想到这里,王顺立刻叫道:“堂尊息怒,堂尊息怒”

    孙嘉把手停在了签筒的上方,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顺苦着脸说:“堂尊待罪的话,卑职可从来没有说过,万望堂尊明察”

    对着孙嘉,他的确摆出了认低服软的样子,连称呼都从“属下”换成了为谦卑的“卑职”;可是,当他转头面向着站在大堂上看好戏的六房吏、三班衙役,却还是往日一贯的嚣张跋扈:“谁敢如此放肆,挑拨县尊县丞?”

    王顺在省里有后台人尽皆知,也的确已受命署理知县,六房吏、三班衙役都不敢得罪他,赶紧收敛了脸上方才那讥讽的笑容和兴奋的神色,目光畏缩着不敢直视王顺

    孙嘉望向了方才在街上遇到的那位衙役班头:“你们都听见了?挑拨县尊县丞,这个可不是轻罪”

    衙役班头心中叫苦不迭:待罪的话,是大老爷从我这里听到的,他未必当真敢惹有后台的二老爷,却定然会拿我出气,那只手还在签筒上头悬着,一言不合就要撒签子打人,这就不能不为自己洗刷了他忙抬起了头,望着王顺,说:“二老爷,你老那天把我们大家伙儿都召了去,说孙老爷抗拒朝廷清丈田亩的差事,在省里吃了张中丞的斥骂,已经待罪在家这话可不是一人两人听见的,怎么反说是小人们挑拨了?”

    “你——”王顺气得浑身抖,却说不出话来

    县衙也是一级zf,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对应朝廷六部设了六房吏不过,与朝廷六部以掌管人事的吏部为不同,县里诸多政务之中以两件大事尤为紧要,一是征缴赋税,一是缉盗审案;于是,钱粮吏、刑名吏职权就显得尤为重要,自然要比其他人圆滑的多,大老爷眼前开罪不得,二老爷日后也开罪不起,钱粮吏就出面打圆场说:“省里议事,二老爷也未曾参与,兴许听信了误传……”

    孙嘉盯着王顺问道:“是不是听信了误传?”

    王顺头上已经出汗了:“是……是误传……误传……”

    孙嘉冷笑一声:“既然是误传,那就是说本县没有待罪省里的公文现在是不是应该给本县看了?”

    王顺连忙走上前去,将巡抚衙门那纸公文双手递给了孙嘉,谄媚地说:“堂尊前些日子贵体欠安,衙门里诸多差事都压到卑职头上,卑职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如今堂尊安好如初,这些差事就都有人做主了,卑职说句浑话,也可以卸担子了……”

    孙嘉不置可否地一笑:“王县丞也不必自谦过甚安好不安好,本县都在诸暨干不长久了你这些年里一直在诸暨当差,功劳苦劳都摆在这里,尤其是清丈田亩一马当先,省里张中丞对你赞誉有加,已举荐你接任诸暨正堂说不定吏部回文便叫你接了本县的印,这也是情理中事嘛”

    王顺被孙嘉一会儿做人、一会儿做鬼的态度揉搓得不知所以,忙表态道:“堂尊谬赞,卑职愧不敢受卑职在堂尊座下听差,一向心悦诚服,从未敢有觊觎诸暨正堂之妄念……”

    说话的功夫,孙嘉已经飞快地看完了省里的公文,见上面并无压价收购百姓生丝的字句,便不再揶揄王顺,将目光向大堂上所有的人扫了一遍,大声说道:“省里公文说的分明,织造局官办作坊要收购生丝既是官办作坊,又有省里的指示,我诸暨县理应大力协助为今之计,以此为重,不宜迟误王县丞”

    王顺没有想到孙嘉竟如此爽快地应承下来收购生丝的差使,正在心里暗自寻思这个平素油盐不进的官场犟驴子何以转了性,听到孙嘉点他的名,不禁一愣,随即慌忙应道:“卑职在”

    “闻说织造局收购生丝的人已经到了本县,可有此事?”

    “回堂尊,确有此事卑职方才便是与来人晤谈收购生丝一事,误了堂鼓,罪过罪过”

    孙嘉微微一笑:“既是公务,又是省里交付下来的急务,当然应该以此为先,王县丞且不必自责既然织造局的人已经莅临本县,这件差事便不能耽搁了启房今日便草拟公告,待本县审改之后钤印,张贴四门;散衙之后,各人也都下到各乡,动员桑农将生丝卖于织造局三日之后,送到县衙,本县将与织造局所派之员公开收购,当场过秤,当场售卖,以现银交割”

    坐下大堂一侧旁听的朱厚熜和扬博两人心中暗叫一声“妙哉”——当初朝廷准允织造局开办官商合办的丝绸棉布作坊,就明确提出,采购生丝、棉花等一应原料,都随行就市,不得享有官价——也就是市价的一半——的优惠这一政策被刊载于朝廷邸报和《民报》上公诸于众,可谓世人皆知诸暨县的贪官污吏想强逼百姓以半价出售生丝,当然不敢堂而皇之地公开进行而孙嘉提出的公开收购,无论是诸暨县衙的一干吏衙役,还是织造局官办作坊派来收购生丝的人,就都不敢再做手脚,得乖乖地按照市价当场验货付款——国家养了那么多的御史,都负有观风之责,总不会全都装聋作哑;何况,如今朝廷还准允百姓进京告御状那么,孙嘉方才对王顺的那一番作,想必是要煞一煞王顺的威风,杀鸡骇猴,不,应该说是杀猴骇鸡,让他和诸暨县衙那些奸猾胥吏不敢再妄生贪鄙之心

    他们大概也能猜得到,孙嘉之所以这么做,一则是因为织造局毕竟是宫里的衙门,事涉天家声誉,不宜大肆张扬;二来也是因为他固然受到了浙江巡抚衙门的迫害,但皇上已然肯了他的爱民之心,全盘采纳了他的诸多建议并擢升了他的官职,便不愿对浙江同僚们落井下石,不愿让微服私访的皇上再生怒火,有心要把这件事消弭于未起之时如此煞费苦心,真是难为了这位忠君爱民的清官了……

    朱厚熜甚至进一步地想到,孙嘉的作法,倒是深得后世的zf为了加强廉政建设而倡导行政公开之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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